第五十九章 人妖

　　生活重归平静，沐弘又回到每日无所事事的状态。两个工厂运转成熟，他只要每个月去看一看财务报告，了解一下赢利状况。他在里坊买下的宅院里堆满了银子，他都懒得去数，自己也搞不清楚有多少身家财产。
四月，益州边境发生了叛乱。有个名叫张育的人自称蜀王，纠集两万部众攻打成都，并勾结晋国，请求发兵支援。
益州刺史杨安一边组织人员抵抗，一边派人前往长安告急。天王闻报，派遣镇军将军邓羌率五万人马驰援。这场战争仅持续了三个月，邓羌斩杀张育及其部众，击退晋国援军，平定了益州叛乱。长安人的注意力被边境战况吸引，彗星风波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小王爷，操场弄好了，我选了几个武艺好的黄门侍卫，陪你一起练习。”
沐弘命人在柏梁台下的空地上平整出一片操场，插上箭靶，安放兵器架子，后面的马厩里养着慕容冲最爱的汗血宝马。十五岁的男孩。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骑马习武让他有事可做，身体也能得到很好的锻炼。
“不去。这么热的天，大太阳底下，练出一身臭汗，脸都要晒黑了。”
“你一个男人，脸黑一点有什么关系？”
“不行，脸黑就丑了。”慕容冲拿起桌上的铜镜，揽镜自照。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寝殿里到处都是镜子，“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哦。”
沐弘无语。
慕容冲照了又照，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
“古代有个王后，她有一面魔镜。”沐弘说，“每天她都要问魔镜：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怎么回答？”
“魔镜说：你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慕容冲笑了起来，“你去给我把魔镜找来。”
“只是个传说，去哪里找？”
“我不管。我要魔镜。”
“小王爷可知道王后的结局？”
“怎样？”
“有一天，魔镜说：你不是。有个人比你美丽一百倍。”
“那多悲哀。”
“就是呀。王后气坏了，变成了世界上最丑陋的老太婆。”
“哪有这回事？”慕容冲撇嘴，“你把我当小孩呢。”
“红颜易逝。”沐弘劝道，“况且当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也没什么好处。”
“不管有没有好处，我都不想变丑，也不想变老。如果有一天变得又老又丑，那就太可怕了。”
“人都是要长大变老的。当今时代，战争频发，人的寿命普遍不长，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就属于很幸运的了。”
“我可不想看到镜子里照出一张老脸来。”慕容冲看着镜中容颜，“没事，我大概活不到变老的年纪。”
“小王爷说什么呢？”沐弘心中惊悚，“微臣想要陪着小王爷一起变老呢。”
“我有种预感，我可能活不长。”慕容冲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镜子，朝向沐弘：“你要长长远远的活下去，不要忘记我。”
“呸，呸，别胡说八道……”沐弘只觉心惊肉跳。
内侍进来汇报：“主人，流云殿已经布置好了。”
“行了，我说着玩儿的。”慕容冲站起身，拉着沐弘就走，“别瞎想了，跟我来，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流云殿在设计时，沐弘就把它作为公主练舞的场所。屋顶挑高，内部空旷，四壁都开了轩窗，宽敞明亮，地上铺着光滑的柏木地板，偌大的空间没有一根支柱。
此时，房梁上垂下层层叠叠的白色轻纱，地板上覆盖着青绿两种颜色的绸缎，角落里几个人围在一起在摆弄着什么。
“这是干什么呢？”沐弘问。
“你很快就知道了。”慕容冲说。
有人叫道：“开机调试一下。”
风声隐隐，空气流动，地板上的绸缎被吹得鼓起，绵延起伏，一眼望去仿佛湖面上碧波荡漾。
有个人一路小跑过来，问道：“大人觉得怎么样？”
“还行。”慕容冲说。
“风再大一点。”那人叫了一嗓子。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呼呼，绸缎剧烈舞动，上下翻飞，犹如波涛滚滚。上方的纱幔受到气流推动，翻卷飘浮，有如云烟聚散。
“不错。”慕容冲很满意，“我上去试试。”
“换上舞衣，看一下舞台整体效果。”那人建议。
“嗯。”慕容冲点头，向一处帷幔围住的墙角走去。
沐弘望着这一片广阔的场景，口瞪目呆：原来古人也懂得舞台设计，规模还搞得挺大。
忽听耳边有人在说：“见过太史令大人。”
沐弘扭头，见刚才那人两手相拱，深深地弯下腰，嘴里说道：“太史令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沐弘看那人水蛇腰，桃花脸，眉眼妖娆，雌雄莫辨，脱口而出：“人妖。”他曾在洛阳的宴会上见过此人一面，这付长相太有特色了，就是沐弘这样的脸盲症患者也是一眼难忘。
话一出口，沐弘就后悔了，正要想法子掩饰，那人笑容不变，说道：“奴婢王洛，是人非妖。”
“是我失言了，恕罪。”沐弘只能道歉。
“是奴婢的错。”王洛笑道，“奴婢是宫中优伶，打扮成这付样子，让太史令见笑了。”
王洛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沐弘想了想，说：“三年前，陛下巡幸邺城，去西山打猎，多日不回。有个伶人拉着陛下的马首劝谏，要陛下以太后和天下为重。就是你吧？”
“正是奴婢。太史令记性真好，三年前的事情都记得。”
“陛下听了你的话立即停止打猎，返回邺城，并命你担任官箴之职，对自己的言行进行规劝。你已不是奴婢，何必这般自谦？”
“奴婢哪有这个本事？”王洛苦笑，“劝谏的话是王丞相教我说的。”
“是吗？”沐弘心想，王猛这只老狐狸，确实干得出来。
“王丞相不愿惹陛下不快，把这件差使派给我去做，我哪敢不应，只能硬着头皮上。幸好陛下宽宏大量，纳谏如流，换了苻生那样的，奴婢的脑袋早就被剁下来了。”
“陛下确是史上少见的贤明君主。”
“是呢。奴婢是个伶人，只会打诨插科，逗人开心，官箴之职是做不来的。况且陛下为国家日夜操劳，难得出去打个猎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好的。若不是丞相逼得紧，我才不会干这种讨人厌的事呢。”
沐弘心想这个伶人说话倒是风趣，但见他身材明明比自己高，却躬着背压低高度，故意显得卑下，看人时目光从眼皮底下瞄上来，似在暗中窥探，总觉得不舒服，闭上嘴不再搭理他。
忽然一人腾空而来，脚踏碧波，犹如一只白色的大鸟在烟云中翩翩飞舞。他身穿宽袍大袖，腰身盈盈一握，头戴金冠，黑发披洒，衬托得面如皓月，目如朗星，瑰姿艳逸，有如仙子下凡。王洛连忙跑过去，手舞足蹈地指挥着：“往这边来……好，稳住……转一圈，手臂打开……好，舒展一点……很好……这个位置下行，借力跳起来……漂亮……”
少年高高跃起，身体向后弯折成圆弧，头顶接触到脚尖，姿势令人惊艳，沐弘不得不佩服少年身体极好的柔韧度。他上前两步，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有一根白色的细绳拴在少年腰间，将他提在半空中。细绳被白纱遮挡，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他又跑进帷幔挡住的角落，见地板上架着两台大风扇，两名内侍正在奋力摇动手柄，输出的风力将大幅的绸缎吹得波澜起伏。
“凤卿大人下来休息一会吧。”王洛高举双手，托住慕容冲的腰，把他轻轻放到地面，关切地询问：“大人累不累？”
“还好。”慕容冲喘着气，脸颊发红。
沐弘看到他俩态度亲密，心里揪然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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