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化妆

　　转眼到了中秋，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杏花楼的豆沙松仁月饼提前上市，供不应求。郝乐排队买了一盒，拿来孝敬上司。沐弘本不喜欢这种甜食，碍于情面吃了一块，皮酥馅香，甜而不腻，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吃。他让郝乐再买了两盒，提去给慕容姐弟品尝。
慕容冲不在大殿。叶玄出来迎接沐弘，告诉他慕容冲带着王洛去了簪花阁。
簪花阁里垂着白色的纱幔，沐弘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甜香。楼阁外面是一个大花圃，春夏时节，百花盛开，花香怡人，但此时木叶凋零，花圃里只有菊花开放，这股甜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冲背对着门，跪坐在一张大桌子前，低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竖着好几面镜子。听到脚步声，慕容冲抬头从镜子里面瞥了他一眼，沐弘觉得这张脸有点怪异，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慕容冲说：“你先别进来，在外面呆着。”
沐弘不知他又要出什么花样，退到门外，背靠庭柱坐在走廊地板上。廊下种着一簇簇菊花，白如堆雪，黄似灿金，深红浅紫，五彩斑斓。沐弘正在欣赏，视线突然被衣袍挡住，他刚要站起身，那人却蹲下来，面对他诡异一笑。
美少年近在咫尺，冰肌玉骨，漂亮得让人晕眩。今天他的眉眼特别鲜亮，眼皮上一抹轻红，黑色的眼线把眼角拖得更长，这么一点修饰，就给他增添了风情万种。
沐弘几乎要心肌梗塞，连忙把眼闭上。慕容冲推他，“你闭眼干吗？看着我呀。”
沐弘被他催逼不过，睁开眼，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撅起的鲜艳红唇，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慕容冲站起来，大吼一声：“王洛，你给我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屋子里响起慌张的脚步声。
“这个妆化了不管用，沐弘都没反应，怎么魅惑得了陛下？”
王洛探出脑袋，呆了呆，笑道：“你怎么去拿太史令做试验呢？他是个阉人，缺乏男人正常的情感。”
慕容冲踢了沐弘一脚，“你是个阉人，没有正常的情感。”冷笑着进屋。
沐弘跟进去。
慕容冲在面前摆了一排白瓷小盒，里面膏体的颜色从浅红到深红。
“刚才用了最浅的色号，效果不明显，我再试一个大红的看看。”他说。
“你在干什么呢？”沐弘问。
“化妆呀。”
“盒子里的是什么？”
“胭脂。你别动。”慕容冲挡开沐弘的手，“花圃里的鲜花全用上了，只做出这几盒。”
“谁做的？”
“王洛呀，还有谁？哝，这个瓶里是玫瑰香露，这个是乳液，用来护肤的，这是散粉，搽脸的，那是黛螺，画眉用的，还有好多东西呢，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冲拿起一支细毛笔，沾了大红的胭脂，涂在嘴唇上，抿了抿，对着镜子说：“怎么样，是不是醒目了些？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王洛，你来帮我看看。”
王洛屁颠屁颠跑过来，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镜子，“凤卿大人皮肤白，用大红色号反差太大，显得嘴唇过于扎眼。奴婢觉得，还是浅红色比较适合。”
“也是。”慕容冲同意。
“大人眉梢上有两根杂毛，奴婢给您修一下。”
王洛拿出一柄薄刃小刀，给慕容冲修眉，沐弘在一旁气得发昏，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凤卿大人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他咬牙说。
“男人怎么了？”慕容冲反问。
“胭脂水粉是女人用的东西，男人应该干男人的事：骑马打猎，读书习武……”
“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干要紧的事。”慕容冲打断他。
“涂脂抹粉，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像个什么样子？”
“沐弘，你管得太宽了。”慕容冲沉下脸，“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这种小人不能留在身边。”沐弘指着王洛，“只会把你带坏了，赶紧让他滚蛋。”
“该滚蛋的是你。”
“小王爷！”
“滚。”慕容冲脾气失控，抓起一只瓶子向沐弘砸过去。沐弘头一偏，瓶子从耳边飞过，砸在柱子上，呯的一声化为碎片，释放出一股玫瑰的浓香。
“啊，我的玫瑰香露……”慕容冲惨叫，跑过去试图收集碎片里的残液，“都怪你，出去，不要在这里惹人厌……”
沐弘走出簪花阁，浑身发抖，又觉得心灰意冷。一次一次拼了性命保护下来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付模样？十五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期，不肯听话，一意孤行也是正常。不过这家伙可能一出娘胎就进入了叛逆期，沐弘回想和他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他几乎就没有接受过一次劝告。
还有那个王洛，一个下贱的优伶，粘在他身边，用尽手段，引诱蛊惑，偏生他就言听计从。慕容冲年纪小，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但这个王洛，居心叵测，必须想办法赶走，要不花钱雇人打断他两条狗腿，如不改过就取他性命。
沐弘边思考边沿着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王洛急匆匆地跑过来。
“你来干什么？”沐弘站住脚，冷冷地看着他。
“凤卿大人脾气不太好，太史令不要生他的气，奴婢特来赔礼……”
话没说完，沐弘抡圆手臂狠狠抽了他一个大嘴巴。这一记沐弘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手掌火辣辣地疼，臂骨发出咯哒一声，长好的部位又要裂开似的。
王洛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滚到草丛里。他爬起来，捂着脸跪在地上，眼神迷惘而无辜，很快就回过神来。
“大人，您的手臂受过伤，可别打坏了。您要惩罚奴婢只管开口，奴婢自己动手。”虽然嘴角淌着鲜血，他的脸上又浮起一成不变的微笑。
“这一巴掌只是个警告，你给我离凤卿远一点，下次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决不轻饶。”沐弘俯视着他，厉声说道。心想倘若这家伙就此乖乖退出，倒可以省他一番功夫，毕竟雇凶杀人是违法行为，他也不想以身试法。
“大人您误会了。”王洛叫道，“您在凤卿大人心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奴婢再怎么亲近，也是取代不了的。”
“你……”沐弘又惊又怒，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他右手摸到腰间，如果有刀，说不定就抽出来把对方剁了。但进宫不得携带武器，柏梁台的安保更加严格，尖锐一点的硬物都不许带入。
“大人不用担心的。”王洛还在说，“奴婢只是陪着凤卿大人玩耍，想让他开心一点。”
“你教他跳舞也就罢了，怎么给他捣弄胭脂水粉，教他化妆，学得娘娘腔。他是个男孩子，他已经被耽误了……”沐弘的声音一下哽住，停了停才冷冷地说：“你要把他变成像你这样的戏子吗？”
“奴婢不敢。”王洛低着头，声音柔顺，目光却偷偷地瞄上来，露出一付可怜相，“奴婢只是想帮到凤卿大人。”
“你能帮他什么？”沐弘奇怪。
“帮他变得更美，更有魅力。”
“他已经够美的了。”
“确实，但若是一成不变，陛下总有看腻的一天……”
沐弘心说：好哇，看腻了就可以放他走了。
“王妃只要生下子嗣就能保住地位，凤卿能依赖的只有天王的宠爱。”王洛抬起头诚恳地说，“太后虽然不管事了，但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一刻都不会停止。沐大人闯宫见驾，把凤卿大人硬生生从太后手里抢回来，这份胆量和魄力，奴婢钦佩万分。但此事若要不再发生，就必须牢牢抓住天王的心。”
“……”
“凤卿大人冰雪聪明，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没有奴婢，他也会另找他人。沐大人何不让奴婢留下，奴婢是绝不会害凤卿大人的。”王洛伏倒在地，“请大人明鉴。”
沐弘第一次被人说得哑口无言，心头混乱，一跺脚，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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