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会议

寒假里，我和林俊隔三岔五出去约会。每次都是下午出去，晚上才回家，在外面一呆就是三五个小时。虽然只是搂搂抱抱，亲来亲去，却乐此不疲。

        刚开始的一两次，我爸我妈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后来我们约会了四五次之后，我爸我妈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某一天晚上八点多，我刚从外面回来，才一进门，就被我爸堵在门口。

        我爸满脸狐疑，劈头就问：“子初，你最近总是往外跑，是跟谁在一起？”

        我心里开始打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爸我妈交待，我和林俊谈恋爱这件事情。我也难以预测，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换鞋，而且换鞋的速度特别慢。

        可是，速度再慢，也总有换好的时候。等我直起腰，看见我爸还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再一看，我妈端坐在沙发上，杏目圆瞪，生气地朝我翻着白眼。

        我暗自心想，完了，两位警察已经把审讯的公堂都布置好了，万事俱备，只差把我这个犯罪嫌疑人请君入瓮，就可以开始审问了。

        我爸看我一直逃避他的眼光，回避他的问题，便自问自答：“是林俊吗？”

        跟警察一样，父母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在他们开始审问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背景调查工作。

        其实这不难猜，毕竟半年前，我和林俊约会到很晚的那一次，就被我爸撞了个正着。他心里大约早就猜出来了。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呆呆的像根木头一样，站在客厅进门的地方，乖乖地等着被他们审判。

        我妈本来一直在朝我翻白眼，这时不知为何，委屈的眼泪开始“唰唰”地往下掉。

        话说，在我上大学阶段，我妈正处于更年期，情绪极不稳定，那个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完全都不需要酝酿情绪的过程，而且她的眼泪每次来了就像水龙头，关都关不住。

        有我妈的眼泪打底，我感觉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审问继续进行下去，我爸眉头深锁，问：“子初，你和林俊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忐忑不安，低头不语。沉默即默认。

        看我默认了，我爸还没说什么，我妈的情绪先崩溃了。本来只是在抹眼泪的她，这时开始失声痛哭。她一边呜呜地放声痛哭一边带着哭腔说：“小小年纪，正是专心读书的时候，谈什么恋爱？你就这么想谈恋爱？”

        我一看这情形，真是头疼，同时也很不解，郁闷地心想，都上大学了，谈个恋爱很平常啊。哭成这样是要干嘛？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似的。戏有点过了。

        可是，面对一个情绪化的更年期妇女，我能指出她的戏过了吗？我不能。如果我敢这样做，那就是在找死。

        我不光不能指出我妈的问题，而且如果我表现出讨厌或不耐烦的情绪，我妈只会越哭越厉害，而我只会越来越头疼。

        还好有我爸帮我打圆场。我爸笑了笑，说：“子初她妈，你别这么说孩子。孩子今年十九了，也不小了。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很正常。”

        我妈当然不肯承认我很正常，她理直气壮地连声大吼：“才十九岁，十九岁还小着呢。”

        我无奈地苦笑着心想，你是我妈，你当然觉得我小。说不定等到我七老八十了，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你还觉得我小呢。可是那时候，还会有人喜欢我吗？

        可这话我依然不敢说。我哪敢在我妈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火上浇油？

        我爸试图跟我妈讲道理，他耐着性子，柔声细语地说：“子初她妈，你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是十六七岁结婚，十八九岁生孩子。子初今年十九了，真的不小了。”

        她气呼呼地说：“我们那时候是什么年代？小小年纪就都不读书了，每天就是劳动，干活。在娘家干活还是在婆家干活，有什么分别？没什么正事当然就早早地结婚生子了。子初她们这个年代的孩子，有大学上，有正事干，多幸福，干嘛要早早的谈恋爱？谈恋爱都是那些没事干，没出息的人才会干的事。”

        我被我妈气笑了，心想，谈恋爱都是那些没事干，没出息的人才会干的事？那要照她这么说，要是有一天，全国人民都有事干了，有出息了，中华民族该断子绝孙了。

        我爸含笑提醒我妈：“子初她妈，你讲话要客观一些。不管男孩女孩，年龄大了，有喜欢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我妈可不管什么人之常情，她面前放着一包纸巾，虽然在擦着鼻涕眼泪，可委屈的眼泪还是源源不断，滚滚而下，说：“什么人之常情？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她抚养长大，省吃俭用供她读书，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一上大学就不务正业，谈恋爱，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培养？”

        又来了，又来了，标准句式又来了。我爸我妈每次教育我和我弟的标准句式，都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你们拉扯大，可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每次他们的标准句式一来，我就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爸眼看说“谈恋爱的年龄到了”不行，便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说服我妈：“林俊这孩子不错，我还挺欣赏他的。他小小年纪，就能考上名牌大学，说明他很有上进心嘛。”

        没想到他不提林俊还好，一提林俊，我妈哭得更凶了，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说：“不错什么不错？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爸还坐过牢。”

        我一脸错愕地望着我妈，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件事，所以我忍不住问：“你听谁说的？”

        我妈轻蔑地白了我一眼，那傲娇的表情分明写着，你想瞒我？门都没有。然后大大方方地说：“你舅说的呀。”

        我恍然大悟。我舅是我们小镇的派出所所长，在小镇做民警已经有二十余年了。整个小镇凡是和派出所扯得上关系的事情，他都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我舅家和我家就住在一条街上，他三天两头下了班，跑到我家和我爸我妈聊天。我妈一定是向他打听过林俊家的事了。

        话说回来，我家和林俊家住在同一个镇上，这也是个问题，太容易打听对方家庭的底细了。

        眼看我妈对林俊他爸有偏见，我感到有些为难，因为关于林俊他爸的事情，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我妈。

        反倒是我爸通情达理，站出来替林俊说话：“子初她妈，每个人都没办法选择他的家庭出身，也没办法选择他的父母。林俊这孩子出生于这种家庭，还这么优秀，你不觉得他更值得欣赏吗？”

        我妈轻蔑高傲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没觉得。我只知道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你别看林俊现在优秀，但他爸坐过牢。说不定他将来长大了，也会像他爸一样坐牢。”

        我听了我妈这句话，差点被我妈活活气死。无奈地心想，唉，是不是女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像我妈一样蛮不讲理？总喜欢用自己狭隘的观念，去评判这世间的所有人和事？

        我妈不知道的是，她越这么贬低林俊，越是激起了我内心对林俊的保护欲。我心想，如果作为一个普通妇女的我妈持有这种观念，那么说明这世界上持有我妈这种观念的人不在少数。

        看来林俊从小到大，没少被怀着我妈这种偏见的人伤害，践踏。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疼爱他，以弥补他这些年受过的伤害。

        我爸面对我妈的蛮不讲理，也是感到无奈，皱眉叹气说：“唉，你都还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也不了解他，就轻易下这种结论，对林俊也太不公平了。”

        我妈一翻白眼，气呼呼地说：“公不公平我不管，别人的孩子我不管，我只管自己的孩子。我只希望子初将来能够找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生做男朋友。”

        我不由得被我妈气笑了，问她：“各方面都很优秀，具体是指哪些方面？”

        我妈一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天真地说：“既要长得又高又帅，一表人才，又要学历本科以上，工作要好。除此以外，性格要好，家庭要没有缺点，经济条件良好，父母互相尊重，幸福美满那种。”

        我听了，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心想，就算真有那么完美的男生，人家能看上我吗？

        我妈真不愧是我亲妈，只有亲妈才会对女儿的条件有这种盲目自信。总以为不管多优秀的男孩，自己的女儿都能配得上。

        我爸听了我妈的话，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你倒是挺会要求别人的，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你自己的女儿？你女儿长相只能算一般般，上的大学也一般般，性格娇气又倔强，既吃不了苦，脾气还大，不好相处的。而且咱们家的家庭条件也只能算一般般，将来又给不了她多少嫁妆。”

        虽然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话由我的亲生老爸，亲口说出来，我未免觉得有点扎心了。

        更郁闷的是，我妈听完我爸的话，竟然无言以对了，显然，她也赞同我爸的观点。

        我爸接着说：“子初她妈，你的想法太完美主义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完美的男生，也没有什么完美的女生。男生往往是，长得帅的就不上进，上进的就家境不好，家境好的就性格不好。”

        我妈沉默不语，陷入了思考。

        我爸继续诚恳地说：“子初她妈，子初能找到林俊这种男朋友，已经是我们家占便宜了。像林俊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他不嫌弃咱们家子初傻乎乎的，咱俩应该偷着乐才对，你居然还对人家挑三拣四的。”

        我妈听了我爸的话，收起原先高傲嚣张的气焰，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说：“我也不是瞧不起林俊，我还不是希望子初能找个各方面条件好点的男朋友，将来不用吃苦受累。”

        我听了心里一暖，想，到底是亲妈呀。就算哭哭闹闹，蛮不讲理，也是在用她的方式为女儿考虑和打算。

        我爸看我妈的对抗情绪变得没那么激烈了，便笑着说：“子初，给你妈拿个湿毛巾吧。”

        我一看，垃圾桶里全是纸巾。看来我妈也的确需要一个湿毛巾，擦一擦脸，稳定一下情绪。

        我去卫生间给我妈拧了一个湿毛巾。我妈接过去，擦了一把脸。

        我爸笑了，总结陈词：“好了，子初她妈，不要再哭了。孩子谈恋爱是好事嘛，哭什么？我现在发表我的意见，首先，孩子大了，想谈恋爱很正常。其次，林俊这孩子不错，可以观察观察，培养培养。第三，子初这孩子看着温顺，其实倔得要命。就算咱俩要阻止，她也不会听咱们的。第四，小孩子谈恋爱，也不一定。说不定今天好着呢，明天就分手了。咱们做大人的，越是阻止，他们就越来劲，还不如顺其自然。”

        我妈一边用湿毛巾擦脸一边说：“你还不知道子初？她就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只要她认定的人，将来轻易不会换的。我怕就怕，她一旦喜欢上了，将来就会跟林俊结婚。”

        我爸笑着说：“如果两个孩子将来真有缘分，那咱们做父母的，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我妈想了想，噘着嘴，轻声嘟囔：“我还是有点不满意林俊的家境，太穷了，而且我也有点介意他爸坐过牢。”

        我爸豁达地笑着说：“谁还能没有缺点呢？孩子们的人生，让他们自己做主吧。咱们做家长的，静观其变就行了。如果我们非要发表意见，非要让他们听我们的，那他们将来要是过得不幸福，会怪我们的。”

        我妈沉默不语。

        我爸接着说：“如果是他们自己选的人，那么以后不管是幸福还是痛苦，都需要自己他们负责，怪不着我们。子初她妈，你可别犯糊涂，在孩子找对象这种重大事情上，咱们可以给建议，但听不听全在于他们自己，咱们不要替他们做决定。”

        擦干眼泪的我妈，木然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爸又劝她说：“林俊能考上名牌大学，说明这孩子有头脑。我们家子初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呢。她要是能和林俊在一起，以后凡事两个人有商有量的，日子应该也不至于过得太差，你说呢？”

        我妈木然地坐着，不说话。

        我爸知道他已经基本上说服我妈了，便转向我说：“对了，子初，你打电话问问林俊，看他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让他到我们家来吃个饭。”

        我迷惑的问：“你要干嘛？”

        我爸笑了，说：“我还能干嘛？当然是想见一见他，跟他聊聊，替你把把关。”

        我不由得欢喜地笑了。

        一个晚上的家庭会议过去了，虽然一开始风起云涌，但后来经过一番讨论，总算达成了共识，我和林俊的恋情基本上得到了我爸我妈的认可。

        我没想到我爸这么开明，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回头想想，其实我妈也不是故意挑剔林俊。只是女人想问题都有点浪漫主义，完美主义倾向。我妈只是希望女儿能够找一个完美的对象。

        我爸呢，想问题就比较理性，比较现实了。身为一个男人，他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完美的男人，就和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女人一样。

        听我爸的意思，在他看来，林俊有一些小缺点，我也有一些小缺点，都无伤大雅。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喜欢，互相包容。

        我爸为什么这么愿意接纳林俊呢？是因为他跟林俊属于同一种人，从小家境贫寒，受尽别人的冷眼。可后来凭着自己的努力，倔强和上进心，慢慢拥有了一份幸福稳定的生活。

        反过来说，喜欢我的男生还挺多的，我为什么会单单喜欢林俊呢？也许只是因为他像我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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