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往

“对了，大人，您身边的这位是……”

        “这是本尊的使者，一直跟随本尊左右”

        “说来也是巧，宋某感到与这位使者十分有缘，不知可有幸与使者大人交谈一番”

        “不必了，本尊还有事在身”说完，姜厌一挥手，我与他便离开了皇宫

        再入眼已经是皇城的脚下了

        今日好似是一个节日，路上灯火通明，但因是子时，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我和姜厌在上京的街上走着，长安河上无数的花灯晃晃悠悠地随着河水流动，路边零星地有几个小摊，不过摊位上也基本没什么东西了，也没有人看守，许是摊主都懒得收摊了，错过了人最多的时候，倒是别有一番安静的余韵

        “尊上……您”我刚想询问些什么

        没想到姜厌突然转过身，他脸上神情不变，眼里却带了一丝冷意，“作为魔，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能沾染尘世间的情感，跨过永明河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凡人了，也回不到过去”

        我心中一冷“尊上误会了，玄只是想问尊上接下来的安排”

        姜厌驻足良久，他凝视了我许久，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他……死了”

        但是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宋嘉翎死了……

        想来是宋嘉翎的紫气到了姜厌身上，所以他能知道宋嘉翎已经……

        想到这，我也低下了头，明明认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是在崇政殿当宋嘉翎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你叫玄，不是宋嘉凛”姜厌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在前头

        忽而路上遇到一个卖糖的小贩，“这位公子，可要买些梨酥糖？”

        姜厌被那梨酥糖精致的样子吸引住了，顺手就买下了小贩剩余的梨酥糖，而我默默在他身后付钱

        “不好吃，给你了”姜厌只尝了一颗，便将剩余的都递给了我

        我看着手上一堆的梨酥糖，脑子里闪回了好几个画面，最后却只是抬起眼看向姜厌“是……尊上”

        姜厌没有在意，而是一直走在我的前头，而我慢慢地走在他身后，渐渐地我离他越来越远

        “尊上……”我轻唤了唤姜厌，但他并没有听见

        我愣在原地，泪水从眼眶滑落，落在手心的梨酥糖上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八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我才七岁……

        那时候……宋家还是上京赫赫有名的一个名门望族，世世代代专出文臣，是上京排的上号的书香世家

        祖父和祖母孕有三个儿子，宋嘉翎是长房长孙，我是二房长女，我和宋嘉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和他的取名也是父亲和大伯当日起的，父亲和大伯也没有想到，两个人能不约而同取这么音相近的两个字，嘉茵是三房长女，比我和宋嘉翎小三岁，只是她出生的时候，因着三婶体弱生她的时候难产，她自小也带了病根，自小养在内院，不和其他人往来

        宋嘉茵体弱，根本吹不得风，因此小时候便是我和宋嘉翎两个人一起玩闹。

        嘉翎哥哥从小就生的好看，每次和嘉翎哥哥玩的时候，我都会自惭形秽，为什么父亲母亲不能把我生的和嘉翎哥哥一样好看呢

        嘉翎哥哥每次都只是红着脸说

        “嘉凛……也很好看”

        “嘉翎哥哥好看我当然知道啊!嘉翎哥哥你夸自己好看，你不谦虚，大伯伯打你屁股！”

        “我…我不是说……我是说嘉凛……你也很好看”

        “真的吗真的吗！嘉凛最喜欢嘉翎哥哥了！”

        虽然，宋嘉翎是长孙，宋嘉茵体弱，但那时候祖母对我们三个都是同样的宠爱，我们三个也并不分你我，幼时的我是个调皮好动的性子，在府里头待不住，只想着去外头玩，祖母每每得知也只是笑着调侃二房也生个了皮小子，宋嘉翎年幼的时候总是个害羞不爱与生人打交道的性子，便总是我找来外头的新鲜事物给他玩，他虽然对府外十分向往，但没有大伯的同意他是绝对不会跨出大房一步的；自宋嘉翎三岁以后被大伯开始教导《礼》《乐》以后，我见到他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后来宋嘉翎学业越来越多，最后也只剩我一个人，我只得每天在院内院外转来转去

        我七岁那年，在侧门的老桑树上认识了一个人

        他嘴里叼着桑叶，坐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叫星璇

        他十七岁，比我大十岁，一身黑衣劲装，像极了话本子里的英雄侠客

        我问他从哪儿来，他说他是天上来的

        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哪儿也不去

        我问他在我家的树上干什么，他说这树又没写你家名儿

        我看着拽拽的星璇，却不知为何对他很有亲切感，总感觉他很像我的亲人，就像嘉翎哥哥一样，我觉得有这样的哥哥，我在京城岂不是就能横着走了

        于是那天黄昏下，我抱着星璇的腿，足足半个时辰，他总算同意做我的干哥哥

        “那你以后要保护我！不可以让我受欺负”我开心地说道，要是以后我和嘉翎哥哥受欺负了，有星璇在，肯定能把欺负我们的人打趴下

        星璇看着我，笑着对我说

        “如你所愿”

        “我想坐在上面！”我指了指那个老桑树

        “如你所愿”

        他会轻功，一下子就能会我带上树，从树上看我们家的时候，那些高高大大的叔叔伯伯都变得矮小了起来

        如此三个月

        我和他日日相约老桑树下见面，然后他将我带到树上，看着玄武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每个行人往来，就行蚂蚁觅食似的，尤其是西街，西街来了好多没见过的人，许是外乡来的，而且还越来越多

        我偷偷的数着，打算等西街什么时候到了三百个人的时候，就告诉星璇，让他对我的观察力刮目相看

        那日，我在树上记起大伯伯说过，君子，知《礼》而后为君子

        我问星璇，读过《礼》吗

        星璇挑眉看着我，随后他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他说他从来没读过书

        我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认星璇做哥哥了，那就得给哥哥准备一样礼物！

        那夜，我偷偷溜进书房，父亲在书房有一个暗室，里面放着父亲最珍视的书籍，我想只偷偷拿一本，父亲应该不会发现吧

        第二日，老桑树下，我把那本书籍交给了星璇

        “这是我爹爹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莫大家注解的《礼》！你要好好保管哦，看完要记得还给我！”我踮起脚丫子，学着大伯教训嘉翎哥哥地样子，‘严厉’地对星璇说

        星璇拿着书，却没有看那本书一眼，他只深深地凝视我，而后叹了一口气，而后转过身离开了“我会还的”

        七月流星似火，照顾我的管事嬷嬷突然变得忘性很大，而且还时不时的发呆，我想着可能是管事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我怕母亲把管事嬷嬷辞退府，于是便没有告知母亲。

        直到七月初八那天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群人，突然冲入家中的书房，随后气势汹汹的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叔叔伯伯和父亲那日过了下朝的时间还没有回来；那天父亲说好了给我带珍味楼的梨酥糖，我在家翘首以盼，直到母亲，一脸慌张地收拾行李，将我推进马车，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宋嘉翎和脸色苍白的宋嘉茵，我好像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

        一路上母亲紧紧地抱着我，我每次想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但是母亲颤抖的身子，和急促的呼吸让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忽而，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声音嘈杂，祖母和大伯母、母亲、三婶都下了马车，母亲让我不要下马车，那一次，我却没有听母亲的话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手执血色长剑的少年带着三百武装羽林卫拦在我们的马车前面

        “圣上有令，宋氏一族，杀无赦”

        黑衣少年面前是无数死去的家丁

        那些人我都认识

        有爱说笑话的小丁，有可以从手里变出月季花的小双，有每个月发月饷就给我带糖人的夏儿，还有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慢点跑的张叔

        他们倒在那里，眼睛还睁着，身子却一动不动，他们的身下流淌着血红色液体……

        那颜色就如那少年的长剑上的颜色……

        那颜色和星璇的长剑是一个颜色……

        我看着星璇，我认识他

        我看着星璇身后的羽林卫，我认识他们

        他们就是西街上那群新来的人，只是现在套上了盔甲，手上执着长剑

        那本从爹爹书房暗室搜出来的，想必也不是莫大家注解的《礼》吧

        忽然身边传来了宋嘉茵的哭喊声

        原来在我下车后，宋嘉翎和宋嘉茵因为担心我，也跟着我下了车；

        宋嘉茵从小体弱，又看到这血腥的场面不由得抱着宋嘉翎哭了起来

        而这时我身边的管事嬷嬷突然掏出了匕首刺向了站在我前头的祖母

        “小心！”母亲看见了白晃晃的刀光，来不及多想就挡在祖母的身后

        一股热流洒在我的脸上，我呆愣了几秒“娘…娘亲！”

        娘亲身子变得软软的倒在祖母怀里，她开始大口大口吐血，我望着娘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亲拉着祖母，求祖母照拂我，娘亲还拉着我好像在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双耳却好似陷入了长鸣，什么也听不见

        那管事嬷嬷还想刺我，却被星璇的一个飞刀直击名门，倒在了边上

        “今个儿，我们祖孙几个，一块走！”祖母抱着娘的尸体，脸上是无数道泪痕

        嘉翎哥哥站在我和宋嘉茵的前头

        “你们有什么冲我来，我是宋家唯一的男丁，你们杀了我，放过其他人”

        星璇眯了眯眼，好似十分厌恶宋嘉翎

        “你？也配？”他走进宋嘉翎，“我不会要你的命…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笑着，手中长剑划过

        宋嘉翎便跪倒在地，鲜血从他的双膝流出，但他却生忍者，没有喊一声

        “嘉翎哥哥……”我在后边，声音中带了颤抖和哭腔

        星璇越过宋嘉翎向我们走来

        “你有什么冲我来，别为难这些小辈”祖母伸开双臂，将我们护在身后

        星璇却没有看祖母一眼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带着笑“嘉凛，没有你，我只怕再在老桑树上呆几年都找不到你们宋家的密室…你给我的书，很好看，作为报答，我也给你爹爹的书房里塞了一本东西，只不过…不是书……不过…相信你也不会计较的”

        星璇笑的无害，我整个人却如坠冰窖，我能感受到，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

        我多希望那一刻星璇能够不再说话，只可惜，那只是我的奢望

        “嘉凛，你既然认我做哥哥，我也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今天，你们几个我就当已经杀了，你们走吧，去哪儿都行…我的好妹妹”

        星璇，他真的很厉害，只要三句话，就可以置一个人于死地

        星璇确实放过了我们，我们去了峄城，那是前几年给张叔买的宅子，说是等张叔年岁大了，就让张叔回家养老，只是…张叔再也回不了家了

        而我……也回不了家了

        星璇说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而我……注定不会再有家了

        去峄城的路上，是我一个人一辆马车，到了峄城以后，祖母给我一个人分了一间房，只是在最边上，所有人见我如若空气，嘉翎哥哥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一辈子呆着轮椅上，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身形越来越瘦弱；嘉茵的脾气也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她一开始是天天哭，后来就是来我的房门外骂，后来也不骂了，开始丢石子，后来就是拿柳枝打，其实我比嘉茵大，我却从来不还手，日复一日，我也更加不爱说话，每次被打只会缩在角落里，把头埋的越来越低；

        因为没有人会对我笑，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只有嘉茵，虽然只是骂我打我，但却也还有个愿意面对我的人

        直到十七岁那年，祖母要让我给嘉翎哥哥做妾，为了传承宋家的香火，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在祖母眼里是什么，在嘉翎哥哥眼里是什么

        是仇人吗？是亲人吗？还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我对不起每个人，我亏欠所有人的，如果…如果可以用我换得一家人过得好一些……不说是三百年自由身…就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而我，也不想，再做，宋嘉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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