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天际边缘昳丽的云霞风光很快隐入夜色中，星辰遥遥闪烁，残缺的月牙藏在天幕之后。

        油女冬介在夜色入幕之前找到了适合过夜的地方，是个破败的山洞，里面还有些干柴和积了很多灰锅碗，看得出来这里曾有旅人留过。

        油女冬介简单收拾了下这里，他用特制药粉驱赶走蛇虫鼠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息，和动物身上的黏液味和昆虫的味道。

        神里莲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揣进袖子里，看着油女冬介忙碌完驱虫的事，又用木柴搭好篝火，然后从身上拿出点火的器具，青烟从木柴上升起，火焰燃烧木柴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驱散夜里的安静和骤降的寒冷。

        “冬介很熟练嘛。”神里莲感叹道，低下去的声音又很快活跃起来，“以后会成为一个好男人的啊，冬介。”

        “……”油女冬介坐在神里莲对面，他看着神里莲显得稚嫩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好像白到隐隐散发着微光，他实在是猜不出来神里莲的身份，只好回了句，“我成家了。”

        神里莲：“……？”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油女冬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笃定道：“不可能，冬介根本就不稳重！”

        油女冬介身形一僵，他哪里不稳重了？

        “哪里都不稳重啊。”神里莲慢悠悠道，他拿起树枝拨弄了下火星子，老神在在道：“简单来说，就是冬介还像个孩子，身上没有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气质。”

        “不过，冬介是快成家了吧。”篝火的火焰倒映在神里莲眼中，他道：“成家之后，要好好对待那个要和你共同扶持走下去的另一半哦。”

        油女冬介很疑惑：“……？”

        为什么突然谈到这个？他不明白，但想想神里莲说的话，又觉得很对，共同扶持着走下去的另一半吗？

        听起来真浪漫。油女冬介并不反感这种说法。

        神里莲把目光从灼热的火焰上移开，他好奇地看向油女冬介，又问：“冬介为什么要去找那种虫？”

        油女冬介很无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是……油女啊。”

        或许是氛围正好，油女冬介在迟疑一秒后，还是说出来了。

        神里莲：“所以是油女就要找虫吗？”

        油女冬介：“我还是个忍者。”

        他是油女一族的人，他是天生的忍者，他需要虫来提升自己的实力，如果不努力，说不定下一次就死在战场上了。

        而成家是为了繁衍，是为了油女一族，细想起来现实冰冷又残酷，根本一点都不浪漫。

        神里莲明白了：“因为是忍者，所以要找虫。”

        油女冬介点头，虽然总觉得神里莲的话哪里不对，但事实就是这样。

        “冬介~”神里莲幽幽开口，他看着油女冬介的头转向他，神里莲露出一个期待的目光，道：“想要听冬介讲和忍者有关的故事~”

        油女冬介皱眉：这有什么好说的？

        但夜里本来就无聊，又因为身边多出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油女冬介本来也没有想睡觉的念头，他想了想，道：“那我给你说个我以前做过的委托。”

        虽说忍者要隐瞒雇主的信息和任务内容，但很多时候根本就隐瞒不了，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

        神里莲又拨弄了下火星子，他等待着油女冬介开口。

        想要了解忍者的话，当然是直接问忍者来得快，要想更快，比如说成为忍者？

        但神里莲没有兴趣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谁敢把他当做工具和垫脚石，他就敢把谁送进地狱。

        “那是三年前的事。”油女冬介组织了下语言，“有位城主，想要请忍者去城中驱鬼。”

        神里莲：……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当然没有鬼。要真想驱鬼的话为何要给忍者下委托呢？不如请神社中的巫女或者阴阳师前来。

        一切都是那个城主在自导自演，那时城主才成为城池的主人，城中的贵族对他的上位颇有怨言，私下里搞了很多小动作。

        于是城主将计就计，暗中给那些人推波助澜一把，城里一下就不安稳起来，说是老城主的怨魂在城中徘徊。

        那些人正要看城主的笑话，自己家里却出现了灵异事件，贵族的手也并不比忍者干净，但他们比忍者更擅长脑补，而且这时代连忍者都有，说不定神怪鬼魅也存在呢。

        贵族们最开始请阴阳师来驱鬼，无果；再之后又请忍者来查探真相，依旧无果。然后家里又陆续出现了怪症，医师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病，被愤怒的贵族拔剑刺死。

        城主发现计划出错，想要停止，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匆匆给油女一族的人下了委托。

        只是，这病的感染性很大，几乎一天的时间就蔓延到整座城池中，不出三日，城里的人就都死绝了。

        神里莲：“……？？？”

        “那冬介去干嘛？不是人都死了吗？”

        “嗯。”油女冬介点头，“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第三天，走进城内时一片空寂，那里已经是座空城了。”

        虽然那段时间城中有人离开那里去其他地方办事，那些人自然没有传染到那不知名的病，但他们在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一个人继续在那座城中居住下去，那座城池不出一个月就荒废了。

        “但是离奇的是，整座城只有一具尸体。”油女冬介又道，“她是自杀而亡的，死于服毒，穿着盛装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笑容。”

        “……哦。”神里莲眨眨眼睛，“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忍者。”

        更像是志怪传说：一个经历坎坷的女人因为某种原因诅咒了整座城的人的传说。

        “忍者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油女冬介是真不理解，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神里莲的眼睛，那双眼瞳并不是单纯的青色，虹膜偏绿，底部透着蓝，渐变叠加起来拥有着很惊艳的色彩。

        在火焰的跳跃下，像是有蝴蝶在里面起舞。是很绮丽又梦幻的眼睛，安静地时候像幽谷。再加上那头黑色微卷的长发，沉静时静美如同莲花。

        所以说，这小孩子长得很好看，充斥着一股不像人的感觉。油女冬介恍然大悟，一直和神里莲相处时的奇怪感大约就从这里而来。

        “那我说一下我小时候的事。”油女冬介从兜里拿出一颗兵粮丸扔嘴里，道：“在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会杀人了。那个时候，我才三岁。”

        油女一族的秘术要用身体来蕴养虫，他们一族因为特有的体质可以做到这点，但即使这样，他们也要从出生起就进行相关药浴训练，从出生起就要与虫相伴，手会动了就能拿起武器，

        到了三岁的时候，族里就会为他们接取杀人任务。

        油女冬介面无表情地讲述自己的过去，而他在回顾以前的时候，才忽然察觉自己的过往麻木又残忍，却好像理所当然，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好突兀的结束了话题。

        神里莲这次没有纠缠着想要油女冬介继续说下去，油女冬介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同时留心着周围，神里莲则添了下柴火，伸手戳了下从面前飘过去像是透明水母的「虫」。

        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就先叫你们为「虫」好了。以及……忍者呀。

        神里莲轻轻感叹。

        一夜过去，天光即白，山林间的清晨总是充满草木清新的味道。

        油女冬介又用兵粮丸解决了早饭，就和神里莲一起往另一座山前行。没多久，神里莲就带着油女冬介到了他看见那种虫的地点。

        “我记得它在……”神里莲给油女冬介圈了个范围，于是两人就开始找起来，神里莲倒是找的很认真，因为他并没有正事要做。

        半个小时后，神里莲趴在树干上，盯着蜷缩在叶中的虫，大喊：“冬介！冬介！在这里！！”

        正在抓虫的油女冬介把目标虫收好，就听见神里莲的喊话，他眼睛一亮，又找到一只吗？果然今天是幸运日啊。

        油女冬介飞速过去，并让神里莲别动虫，他亲自去抓，等抓到神里莲发现的这条虫，两人又找了大半天，油女冬介才放弃了。

        毕竟已经找到了两条，收获已经很不错了。油女冬介把这个地方标记起来，并在随身携带的纸上绘好来这里的地图，等明年这时候来应该还能找到。

        就算找不到，将那两条培育好后也会拥有很多。

        “神里，我要回去了。”油女冬介笑道，他的眼睛依旧藏在黑色眼镜下，从始至终他就没摘过自己身上这一身装备，“以后有缘的话再见面吧，和你相处很舒服，多谢。”

        神里莲微微歪头，道：“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正好我也要离开这里。”

        他在山上已经待了好几天了，是时候脱离山林去往尘世中。

        油女冬介：“……好吧。”

        走出这座连绵的山脉时已经是下午，油女冬介这才和神里莲分开，双方并没有给对方留下联系信息，油女冬介是习惯警惕，而神里莲要是想找油女冬介，直接给油女一族发委托就行。

        但油女冬介并没有直接往族内走，而是回到山中，在高处等待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然后才真正离开。

        不过，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啊。

        而神里莲此时正准备朝不远处的村落走去，可走到半路，他就停下来。

        他遥遥看着前方，卓越的视力让他一眼看到那个正呆滞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面前那一地杂乱货物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神里莲心想：她不是应该在香取城吗？

        ……

        早春雪乃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孩子，他仍然是从雨中走来，黑发碧眼，果然像是山中精魅一样。

        “是有……哪里需要帮助吗？”她听见他问。

        这一刻，早春雪乃忽然忍不住哭泣，眼泪大颗大颗的从她眼眶中落下来，她心里难言的绝望无助，在这时倾泻而出。

        神里莲无声地张了张口，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早春雪乃的头顶，安慰道：“不哭了，没事了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哦。”

        早春雪乃透过泪眼想要看清楚这个人，但她止不住哭，她没办法忍住，她实在是忍耐了太久，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追赶着，让她不停地失去、失去、失去……

        “活着……好难啊……”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是他们一样，像草芥一样死去吗？

        ——如此轻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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