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复盘


夜色凉如水,月已中天。

        现在,我却依旧和林洛新进行尴尬的对谈。

        “离开洛城后,世家大肆宣扬已处死罪臣。我以为皇叔……后来,我在扬州修养半年,又带兵回到洛城,把世家清理干净了。重建皇陵时,国师说他要留在玄清观。李玄都被我押在天牢中,他毕竟是锦王府的人。”

        我听着他轻描淡写的叙述,迟缓地眨了眨眼:“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您呢?在皇宫分离后,您又是怎么去了西域?”

        “这……”我支支吾吾。

        实际上,一开始我的记忆有些断片,只记得自己已经穿越到了第二个路线。

        那时我还奇怪为何自己会满身旧伤,流落在洛城外,再被海娜收留。明明我应该作为摄政王待在宫中。

        难道说这次也跟第一夜一样,我来太晚了?难道我已经走到be,已经被处理了?难道是我穿越的姿势不对,打开游戏的方式有问题?

        对现况一无所知,我只能顺着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

        在西域的两年之间,我的记忆渐渐恢复了一些。

        我还曾腹诽过林鹤雪的假死药,有这样的副作用,他是不是没有试用过啊?

        不过,我很快就释怀了。这样,我远远离开了游戏的舞台,也不用担心被剧情束缚,而且至今为止都安稳度日。

        我的所作所为,可以说都是为了自己。而现在,却对他们迟迟感到愧疚。

        尽管有点心虚,但我还是坦白,“李玄都救了我,偷偷把我藏在王府。我逃出城时吃了假死药,车夫可能以为我是害了病,把我丢下了。然后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林洛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听着我冗长的叙述。

        尽管他看起来平静,双手指尖却掐得发白。

        我惴惴不安地观察他的神色:“把你们丢下这么久,真是抱歉……”

        “皇叔无事便好。”林洛新语气毫无波澜,“李玄都,皇叔打算如何处理?”

        我又纠结起来:“他不是你……”哥哥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林洛新淡淡的话语阻断。

        “李玄都与我没有干系。”

        “那我也不是……”

        “皇叔便是皇叔。”

        “……”我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久,我才道:“李玄都……他至少救过我。我想去见一见他,而且他如果能悔改,也是可用之人……”

        “好。”林洛新简短地回复。

        “你不杀他……?”

        “我相信皇叔。”

        过了一阵,我又问:“姚家到底是?”

        “罪不可赦,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林洛新才十八岁,却杀伐果决。

        他与从未处死过一人的林鹤雪相比,真的有许多不同。正如我之前所想,哪怕他不喜欢,他也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而李玄都与他的不同,则在于有些人为斩乱麻而执刀,有些人却为解乱麻而执刀。

        “那,二皇子呢……?”

        “流放边疆。”

        “哪个边疆?”

        “西南。”

        好家伙,这是完全放在最严密的监控下了吗。

        就在这时,林洛新递给我一个物什——打开布帛一看,是西南军兵符。

        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迟疑之间,林洛新开口了:“您不愿留在洛城。”

        这是笃定的语气。

        我像是被看穿了全部,连掩饰都格外粗劣笨拙。于是我叹了口气:“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想过游戏的事情。如何活下来这一考虑淡出了我的脑海,我一如原本生于这个时代的人,在这里将要度过我的余生,平平淡淡。

        剧情的齿轮生了锈,却在我回到洛城时再度转动。我仿如趴在剧情的断头台上,面临着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铡刀,感到度日如年,分秒难捱。

        游走在真实和虚幻的交界线,我心惊胆战,不敢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现在我想,我已经迟钝了。

        或许那颗假死药,就是让我意识到我真正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的契机。

        既然我宁愿当作一切也没有发生过,那么我也就不该承认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了。对海娜报出名字时,我说:我叫余容。

        我若是婪尾春,那我便该一次次跳跃路线,游戏人间。

        我若是余容,就该一颗真心,认认真真对待这个世界。

        林洛新凝视着我:“你就是你。不论是我的皇叔,还是鄯善商人,或是西域使节。”

        我一愣,第一次用目光认真描摹林洛新的面庞。

        他长大了,个子拔高不少,犹如一根抽枝拔节的新柳。眉宇间的青涩褪去许多,青年的身材瘦削,下颌线清晰。不辨雌雄的五官,不知是否巧合,眼下的那颗痣与林鹤雪如出一辙。

        洛新洛新,洛城一新。当年故人,是否如旧。

        我嗫喏:“林洛新,我不知道我能留多久。”

        “那么,就留到不得不走的那一天。”

        谈完后,我送走了林洛新。在门口看着他远去,我的心情五味杂陈。

        如果我真的认真对待这个世界,在我被剧情掌握,进入下一个世界时,我又会怎样?后面还有这么多路线,我又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我孤立这一切,保护着自己,如今却想要迈出安全区。

        林洛新一语点醒我。

        我何必为了未来而纠结呢?

        或许,我只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微缩的人生,又带着记忆转世到另一个地方。既然只有这一日的光明,那又何必只见明日的黑暗?

        担惊受怕地活在未来,让我过不好现在。既来之则安之,毫无缺憾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享受这趟漫长的旅途,又有何不可呢。

        我就留到不得不走吧。

        我打算保持原状。第二天,我正要去鸿胪寺上班,注意到远处一人牵着马朝这边走来。

        那马皮毛洁白,光滑油亮,神气十足,一对青色的眼睛如同明镜。牵着马的人一袭青衣,白绫覆目,发带飞扬,原本该是整齐的额发被风吹得凌乱。

        “公孙殊。”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哎呀……小春,你走慢点。你来过朱雀门吗?”

        马十分通人性地晃了晃脑袋,公孙殊的语气一如既往,悠悠哉哉。

        “那可真是麻烦了。让我瞧瞧……应该是这个方向。”

        公孙殊脚下不停,熟练地往我这边走来,走到近前时,说道:“只是看着一点声都不出,王爷这是和我生疏了?”

        我吸了吸鼻子,这次叫出了声:“公孙殊。”

        “唉。”公孙殊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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