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还真是九尾狐。

        江晚照：就怎么说呢，心情就很复杂。

        越时抱着妹妹，神情还有几分灰败。

        花痕换掉那身劲装，又穿回广袖宽袍，给江晚照递来一碟点心，歉意道：“厨房还未准备饭菜，姑娘若饿便用点心垫垫。”

        江晚照道声谢，问起审讯情况。

        “那主谋名唤牛礼，本是个不学无术偷鸡摸狗度日的混混。他自称捡到一本天书，因此洞晓天地之法。”

        花痕眸中染上无奈之色：“那其实就是一本志怪传奇，牛礼通过其中撰写的气运之说游说乡里。成功发展一批信众。

        “一开始他只是依靠信众供奉敛财，后来有一次为了检验信众忠诚度，他让一名信众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卖掉，并因此得到一笔横财。牛礼由此尝到甜头，开始鼓动信众拐卖幼儿。

        “牛礼凭借拐卖获得暴利之后，立马在多个地点发展信众，形成十数个窝点，一旦事发他就在这些窝点间流窜，这次也是在围捕其他窝点无果后才最终将目标定在南阜。”

        “那他为什么会拜九尾狐？”江晚照不解问道，“《比干剖心》也才刚唱不久。”

        “因为九尾狐亡殷商的行为符合邪/教发泄破坏的宣扬宗旨，所以他将信奉的神改成了九尾。”

        花痕有问必答，见江晚照吃掉最后一块点心，默默给她添一杯茶，又叫人再端一碟点心过来。

        江晚照没注意到这些，她脑子里只有刷屏似的大写“离谱”。

        不是吧，临时换神都行的？这些信众究竟在信仰什么？而且九尾狐又做错了什么，要被雕成那么个鬼样子。

        一边想着，她一边把诡异的目光转向越时。她记得这位好像是九尾狐真爱粉来着？

        越时这会儿神情看上去正常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萎靡。妹妹还没醒，在他怀里安安静静闭着眼。

        虽然越时此时的状态实在叫人不忍心打扰，但排查隐患也十分必要：“越公子，我记得你似乎对九尾狐有些推崇？”

        花痕的目光也移过去了，越时一偏头就看见四道目光如出一辙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刑伺候。

        越时：……

        “我喜欢九尾狐与他们无关，单纯只是喜好奇闻异事而已。”

        见两人还是不信的样子，他不得不举例证明自己真不是邪/教人士：“我自幼时就偏好狐鬼精怪之说，至现在房内收集了一书架的志异之书，你们若是不信，尽可去看。”

        江晚照将信将疑，见越时一脸信誓旦旦坦坦荡荡的样子，便暂且相信他。反正这事情也不归她管。

        “是真的，我哥哥可喜欢这些了，以前还说要给我找一个花妖嫂嫂呢。”

        越时脸轰的一下红透了，低下头，越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正睁着一双清澈天真的大眼睛，一把将越时的黑历史拽出来。

        大概是担心他们还不信，小姑娘急了，吐豆子似的道：“这几天哥哥喜欢上九尾狐，家里就全是狐仙画、狐仙话本子，还有狐仙泥塑呢！哥哥睡着了说梦话还说要娶九尾狐呢！”

        越辰还要接着说，被恼羞成怒的越时一把捂住嘴。

        江晚照看着越时的脸都能熟鸡蛋了。她眨眨眼，试探着问道：“你想见唱九尾狐的那个角儿吗？我可以给你介绍。”

        越时一口拒绝：“多谢姑娘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只是喜欢九尾狐这个角色而已。”

        见越时眼里的抗拒真真切切，江晚照新奇地看着他。

        这还是个纸片人人外控？

        越时只觉得江晚照的眼神怪怪的，主动扯开话题：“那些村民会受罚吗？”

        花痕道：“只要查明他们并无触犯刑律之事，就不会有事。”

        “只是，”他有些迟疑，“令妹此次是被令尊令堂带走，并欲祭祀，虽未成功但已犯法，按律当徒三年。”

        江晚照眨眨眼，她记得古代父母杀子女会减刑的？尤其还是未遂。

        越时神情没有多大变化，只道：“判决下来那日还请大人派人告知学生，学生去送他们一程。

        啧，所以真正的硬核读书人原来在这儿么。

        越辰一直安安静静的，就是提到她父母也没有多余情绪。江晚照看着她，不自觉流露出一点怜惜。

        察觉到江晚照的目光，越辰看向她，眼睛依旧清亮亮的，一开口就是控诉：“姐姐你骗人！”

        啪叽，怜惜没有了。

        “我哪儿骗你了？”

        “你说世上有九尾狐，可我被带走时拼命在心里喊九尾狐都没有回应！”

        江晚照顿时心虚，并大声质问越时：“你那天没有给她解释吗？”

        “那天？”花痕提取重点。

        越时大概是被妹妹掀了老底的缘故，此时一点都不顾及读书人的风范，翻个白眼道：“你教的那一套歪理邪说，我没说过。”

        江晚照语塞。

        她只能扶额，向越辰解释：“对不起，那天是姐姐骗你，世界上没有九尾狐的。”

        “怎么证明？”越辰眼里滑过一缕狡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晚照道：“你知道神仙是怎么出现的吗？”

        “不知道。”不止是越辰，越时和花痕也看了过来。

        这个世界神话传说系统繁杂，除了盘古女娲等上古神话外，还有各种民间传说、教派封神，有的能溯源，有的却早已不可考。

        “最初的神仙，比如盘古女娲等，其实是先民们对自己看到的世界做出自己的解释。他们看到天地，就会想天地是怎么出现的，看到自己，也会想人是怎么存在于这里。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他们于是创造了开天的神明和造人的神明。这些神明，来自于人对世界的初步探寻。”

        “后来，先民们把所有强大恐怖的自然力量都神化了，比如掌管雷电的雷神，居住在水中的水神等。而这些远比人厉害得多，能翻云覆雨移山倒海的幻想出现以后，人们就开始将自己对现实的无力和对未来的期许都寄托在了这些神仙身上，比如拜龙神祈祷风调雨顺，拜财神祈祷财源滚滚，神仙因为人类的需求而渐成体系。

        “你想啊，如果神仙存在，那么这么厉害的神仙为什么要替凡人完成祈愿？你看，现存的神仙基本都要完成人类至少一方面的需求才能被继续供奉，而要是不灵了就会被人遗忘——要真有神仙，他们看到这场景不得生气惩罚一下这些三心二意的信徒？”

        比如她前世那些在家里供玉帝观音财神耶稣的，这些神共处一室难不成还能心平气和地打局麻将？

        越辰迟疑道：“好像，也有道理。”

        “不，是很有道理。”江晚照给她塞一口点心，“我告诉你人不可能想象出自己从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而神仙其实是人类对世界认识的化身，把神仙拆分之后就会发现其实神仙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类人或类兽的外表，都是人们平时就能看见的东西，一类是至高无上的力量，而这力量也是人们从他们目之所及处幻想出来的，比如水灾时就幻想有控水的神，地动时就觉得是能移山倒海的神。所以神仙是一种幻想种，并不存在。”

        “同理，九尾狐也不存在，毕竟九尾狐也不过是长九条尾巴的狐狸，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所以哥哥没办法给我找一个九尾狐嫂嫂吗？”

        越时：……谢谢，勿cue。

        越辰看着很遗憾的样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看来我这辈子都没有嫂嫂了。”

        越时：……妹，对你哥有点信心好不好。

        江晚照回去时，在巷口就看见了一直等候的张小鱼。

        “小鱼，你怎么在这儿等？”江晚照拉过张小鱼，向送她回来的花痕道声谢，并邀请他进去坐坐。

        花痕从善如流跟进去，一抬头就看见陶鉴正坐在花厅内，和张叔等人谈笑风生。

        “思故？你怎么在这儿？”

        “哟，拙诚你也来了。”陶鉴动都不动一下，嘴巴上和花痕打个招呼，“我送张姑娘回来，顺便拜托张伯父将我的戏稿寄给种花居士。”

        江晚照：“……陶公子怎么想到写戏稿？”

        “唉，这位种花居士委实难以亲近，这半月来我托张伯父送去的信无一封收到回信。想来这位先生大概只喜作戏本，我便写了两本，只盼先生这回能有只言片语。”

        江晚照：……

        “正好，你们也帮我看看戏本，看写得如何。张伯父说是不大通俗易懂。”

        江晚照接过一本，只见右侧写着《明镜高悬》，开篇就是二十句文笔流丽明朗轻快的开场白，主人公以比兴开头，自喻明镜，通过几十个典故从容貌、身份、品德等方方面面将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开场白之后，犯人入场，主人公开始断案。整个过程怎么说呢，充满着黑色幽默意味。犯人因为口角之争将人打死，主人公却因为那犯人是个读书人，而被打死的是个商贩，就将审讯重点放在口角之争上，最后得出结论：是那商人故意激怒犯人，而犯人分明已经多次容忍，可商人还不罢休，最后逼得犯人不得不将之打死。他甚至还夸犯人行事磊落心有豪情，有古时任侠之风。

        戏本最末，犯人五体投地大声夸主人公断案如神，乃当世青天。

        陶鉴不愧为御史之子，文字在他手里随心所欲，断案那段全程用高大上的溢美之词夸赞主人公，但偏偏就有一股子阴阳怪气，因而显得主人公极其可笑。

        “陶公子这戏本极好，”江晚照加了个但是，“但是这戏本只能唱给文化人听，平民百姓听不出来里面明褒暗贬的典故，他们会被这县官带偏，真的以为县官判得对。”

        “是这样吗？”陶鉴一时深思，“那这两本我先带回，等再作一本再来拜托张伯父。”

        花痕看一眼陶鉴，知道这人什么德行：“这戏本你要送回京城？”

        “没错，我已经托人找好戏班子，等过几日想必罗大人就看到了。”

        罗大人就是这戏原型，和陶家有仇。

        应该说，作为御史世家，陶家和大部分官员都有仇。

        送走两人，吃过晚饭后江晚照回到自己屋里，张小鱼还要练一段时间身手。她大概想要转做刀马旦，这段时间有意识的练些拳脚功夫。

        油灯昏黄，江晚照将它挑亮，蘸着墨在略微粗糙的纸上写下三个字：造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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