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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死别离


第三十七章

        萧绝转过身,双臂交叠伏在池岸边,微眯着眼睛,神色懒散道:“什么东西?”

        傅少御摇摇头,将手中的青色衣料朝他晃了晃。

        萧绝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笑容里染了几分得意与嘲讽,“没想到你这位青梅竹马,还有喜欢偷窥人欢爱的癖好。”

        “不是青梅竹马。”

        傅少御把那块衣角料随手扔了,过去把萧绝的头发拢到身后,把人拽上来打横抱起,边往回走边道,“他看到也好,趁早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只是你以后离他远些,他给你的所有东西都不要吃,也不准碰。”

        萧绝慵懒地窝在他怀里,淡淡地应了一声,就闭上了眼。

        今夜泄了两次,他这会儿有点困。

        意识昏昏沉沉的,都没有撑到傅少御抱他回房间,就陷入了睡眠。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更像是发烧大病后的昏睡,头疼得很,眼皮有如担着千斤重石撑不开,身上忽冷忽热,最难受的还是脸颊的伤口,犹如百虫啃噬,又疼又痒。

        昏睡至后半夜时,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想要伸手抓挠一下伤口,却被一双大手狠狠按住。

        “御哥,我难受。”

        “乖,忍一忍……”

        傅少御心疼得很,却无能为力。

        萧绝越来越难受,整张脸又痒又麻,恨不能将脸颊挠烂才能舒爽。他挣动的厉害,傅少御迫不得已把他的手脚全部捆了起来,给他擦掉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后,他提剑出了门去找封彦。

        谁知,要找的人就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门口。

        月华剑飒然出鞘,横在喉间。

        “他到底怎么了?”

        傅少御就是怕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在自己的手臂上试了药,可现下他并无任何不适,而萧绝却这般痛苦难耐,实在让他揪心又懊恼。

        应该再谨慎一些!

        冰寒剑芒映在封彦的眼底,让他的笑容掺了几分凄厉:“阿御,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傅少御将剑向前抵了一下,封彦颈间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你喜欢他的那张脸吗?”封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里多了几分扭曲的不甘,“他确实生了副好皮相,我输给他,倒是在情理之中。”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傅少御冷声道。

        封彦倔强地盯着那双曾令他深深着迷的眼睛,发现里面此刻仅剩下满满的厌恶与愤恨,他又吃吃笑了起来。

        笑得眼睛发红,泪水打转,浑身都在颤抖。

        眼见着傅少御的面色已沉如玄铁,他才敛去夸张的笑意,道:“安心,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药膏腐蚀掉伤口周边的皮肉时会难受一些。”

        傅少御眉头紧拧:“为何我毫无反应?”

        “你又没中蛛毒。”封彦答道。

        傅少御又问:“他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七天,”封彦一脸云淡风轻,“第一天难熬些,后面他会习惯的。”

        “是吗?”傅少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收起佩剑,上前点了封彦的穴道,将他一把扛在肩上往外走去。

        封彦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阿御这是作何?若是被你的‘新朋友’看到,只怕会误会。”

        傅少御沉默不答,浑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低气压,扛着人穿过药园子继续往外走,直来到那片林子的入口处。

        他把一动不能动的封彦放在树下,然后抱臂退后两步,站在阴影中一脸沉肃地冷眼旁观。

        封彦这下笑不出来了。

        “阿御,你这是做什么?快给我解开穴道。”

        说话间,已有几只蜘蛛悄悄爬至头顶的枝叶间,向下吐出细如银线的蛛丝,月光下,有毒液沿着那些丝网向下滴落在封彦的脸上。

        他赶紧闭嘴,防止吸进嘴中。

        不能说话,只能瞪着一双蓄满复杂情绪的眼睛,向傅少御无声告饶。

        但是他内心比谁都清楚,傅少御这样的人一旦发起狠来,比谁都要铁石心肠。

        寒光一闪,封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脸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有温热的血顺颊而下。

        傅少御这才收剑入鞘,不甚温柔地把封彦拖出林子,又拿去腐生肌的药膏给他敷衍地涂在伤口上。

        “他若有事,我要你陪葬。”

        封彦抿着唇,眼里浮现出一抹悲哀的自嘲笑意。

        傅少御心里还惦念着萧绝,不欲与封彦多作纠缠,他将人拖进一片普通的草丛里,丢下一句“穴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便转身离去。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又去抓了教中一名还算相熟的毒士,再三确认萧绝用的药膏确实是对症下药,与生命无碍后,这才算松了口气。

        等他回屋时,萧绝快将束缚住手脚的绳索挣开了。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却红得像被火烧灼过,傅少御忙去给他打来盆凉水,用巾帕沁了给他降温。

        萧绝这才舒服了些。

        直到天色将明时,那股啃噬的疼痛感才渐渐平复,萧绝躺在傅少御怀里睡了过去,但到中午时分,又开始难受。

        脸颊上刚刚结痂的伤口重新溃烂,流了许多的脓液。

        萧绝挣扎着要下床去砍人,被傅少御及时按了回去:“等你好了再说,你先乖乖躺着。”

        傅少御寸步不离地照顾,片刻也不敢休息。

        回燕家的事,也就这样耽搁了。

        直到三天后,萧绝脸上的伤口才有所好转,除了皮肤新长出时会有轻微的刺痒,那些虫噬般的疼痛已不复存在。

        相比之下,封彦就没他这般好运。

        萧绝只是被蛛丝轻轻勾了一下,伤口浅细,恢复的也快。可封彦是被剑划伤,满脸的蜘蛛毒液浸入得更快更深,当他们启程去上冶时,封彦的半张脸还烂着,只能以面纱遮盖。

        萧绝看着他这般狼狈模样就觉得畅快,决定让他再苟活几日。

        反正晚也晚了,三人回燕家的路上就不似来时那般急切,傅少御顾及着萧绝的身体,刻意放慢了脚程,直到两日后才回了上冶。

        此时距离燕星寒毒发,已有六日。

        五月十七这天,出发去踏仙阁求索解药的燕无计、沈仲清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一如出发前料想的那般,此去踏仙阁,一无所获。

        不至峰山门紧闭,任凭他们在山门前叫喊两日,也无人应声,半个鬼影都没见到。还是在归途中,他们正巧遇上了唐筠,只是没说上两句,那唐筠就跟山中的野猴子一样跑的无影无踪。

        蜀中多险山,他们人生地不熟,总不能耗在那里跟无头苍蝇似的找人,于是只留下施正平、施奕父子二人继续在不至峰寻找办法,燕无计和沈仲清先行回府。

        “少御此行如何?”燕无计连日奔波,已是风尘仆仆,再无初见时那般沉贵风度。

        萧绝尝到了一丝复仇的快意,但很快又冒起强烈的愤懑不甘。

        他当年和娘亲一起被逐出府去,何曾见过这个男人皱一下眉头?

        “伯父稍安勿躁,”傅少御侧身将封彦介绍给燕无计与沈仲清,道:“这是五毒教的封副教主,我们也刚到府上,可以让他看一看星寒的症状。”

        封彦一袭青衫,长身玉立,拱手行了一礼。

        沈仲清打量了他一番,道:“封公子虽白纱遮面,看不清样貌,但从衣着、眉眼来看,似乎年岁不大。年纪轻轻已是副教主,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封彦颔首浅笑:“不敢当,封某此次前来只是想看一下断魂散的药力而已,不会治病救人。”

        此言一出,燕无计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罗大蛮这笔账,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算在五毒教的头上,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教主来到府上便大放厥词,实在教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罗大蛮本是你教中人,我儿与他无仇无怨,他……”

        “这位前辈所言差矣,”封彦直接打断他的话,“那位罗姓流匪早已叛出五毒教,再不是我教中人,而您的儿子更与我五毒教无甚牵扯,两个都与我教无关的人,无论谁杀了谁,害了谁,都不该由我教承担责任。请您不要胡乱给在下强加罪名,封某承担不起。”

        这番话听得萧绝十分受用。

        若不是因他和傅少御有一层儿时伴读的关系,他甚至想冰释前嫌,结交他这个朋友。

        堂内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之际,封彦话锋一转,又道:“看在我与阿御昔日的情分上,封某愿意给贵公子看一看,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能保证挽救他的性命。毕竟断魂散乃当世奇毒,我五毒教也未曾攻克。”

        萧绝听到“情分”二字,瞬时收回那个想和他结交的荒唐念头。

        这种人,还是早点抹了他的脖子比较好。

        聂娴红着眼睛从后院疾行而来,向来刚强的女人一下扑进丈夫怀中,哽咽道:“寒儿又吐血了,一直喊疼,怎么办?”

        燕无计无暇安抚她的情绪,也顾不得计较封彦的态度,只好将人请进后院,让他帮着药谷谷主一起查看燕星寒的情况。

        傅少御和萧绝也跟了过去。

        刚到院子门口,就听见二楼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伴随着瓷器摔落在地的声响,那笑声很快又转换成凄厉的哭吼,听起来格外瘆人。

        家仆们都垂首候在门外,瑟瑟缩缩的,不敢进去伺候。

        聂娴听到动静,揪心地喊了句“寒儿”,快速地往楼上跑去。

        萧绝等人跟上,就见燕星寒披头散发地在二楼的内外室间穿梭奔跑,他赤着一双脚,被地上的瓷片扎破了也不自知,见来了许多人,他就扒拉着珠帘又吼又叫。

        显然已是疯了。

        聂娴冲过去想把他拖回床上躺好,可燕星寒谁都不认,一把将人撞开,又扑向窗口,扇动着宽大的袖口,像只欲振翅高飞的鸟。

        “茅谷主,我儿这是怎么了?方才吐血过后,不是好好睡下了吗?”聂娴踉跄着扑向药谷谷主茅姜,一把扯住他的袖口,满脸哀戚地问。

        茅姜虚扶了她一把,哀叹一声:“是在下医术不精,还请聂夫人早做打算。”

        言外之意,是让她该准备燕星寒的身后事了。

        “不,不,怎么可能?!一定还有救的!”聂娴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顾儿子,早已虚弱不堪,此时情绪一激动,竟晕厥过去。

        燕无计命人将她扶出去,疾步冲到窗边,一记手刀将人砍晕,拖回床上。

        封彦给燕星寒号了下脉,又叫来燕飞霜详细询问了这几日燕星寒的症状,再拿到那瓶装着断魂散的药罐,反复嗅了嗅,才道:“让我试试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中都燃起了希望。

        除了萧绝。

        断魂散确实出自踏仙阁,但此药无解,中毒者疯癫无状、失魂失智,不出半月必死无疑。

        他不相信封彦能有这么大的本领,在短短几天内,把一个双脚迈进鬼门关的人拉回来。

        他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屋内人太多不利于病人休养,封彦把人都赶了出去。

        萧绝回头张望了眼那座二层小楼,暗想着今夜悄然潜进来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别瞎动心思。”傅少御温声提醒。

        “嗯?”萧绝看了过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燕星寒和封彦,你老实待在我身边。”

        傅少御牵起他的手往别院走,楼内追出来的兰芷,被他们亲昵的姿态刺痛了双目。

        她如同被利箭钉在原地,不得动弹,连那声“傅大哥”都卡在喉咙,喊不出口。

        是夜,乌云蔽月,鸦声阵阵。

        燕府后院忽传来一声恐惧的惊叫,众人循声赶至,便见兰芷一身素裹白衣,悬于檐下,脚边矮凳翻倒在地。

        她被快速救下,但已然气绝而亡。

        府上霎时间乱作一团。

        混乱间,二楼又传来尖叫,正准备料理少夫人后事的众人又急忙赶至楼上,赫然发现燕星寒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也已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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