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有那么一瞬间，谷寻差点以为是自己执念太强，所以出现了幻觉。

        她连忙抬起手臂蹭了蹭眼睛。

        再定睛一看，那株小嫩芽居然还在！

        “卧槽。”

        谷寻这下是真激动了，连忙将手中的枯草全部丢进旁边的箩筐当中，不顾形象地半跪在地上，仔细检查那株嫩芽。

        唔，植株触感真实——

        很好，可以确定是植物而不是什么被风吹来、插进土里的塑料。

        叶片直挺无斑变，根系完整无蚜虫。初步看来，植株状态简直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要不是旁边还有一堆枯枝烂叶做陪衬，谷寻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的冬季栽培实验成功了。

        不过……

        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

        谷寻种了这么多年的土豆，十分确定土豆苗绝对不长这样——甚至于在她见过的所有植株当中，她就没见过有哪个品种的植物是从茎到叶都是淡蓝色的！长得也太艺术了吧！

        “估计是那些异兽带进来的。”

        谷寻铲开旁边的积霜和土壤，果然找到了一些动物粪便。

        黑色的“豆腐块”是食铁兽到此一游的标志，另外几滩白色的痕迹应该是那些飞禽留下的。

        大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分工合作”的方式，飞禽虽然会以植物为食，但同样被植物所利用。因为大部分鸟类的砂囊并不具备消化种子的功能，于是那些种子就会被原封不动地带到别处。

        很显然，眼前的这株草应该也有同样的经历。

        一想到这儿，谷寻脸上的欣喜便迅速淡了下去。

        “所以这是一种变异植物。”她抿着唇自言自语，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在某方面来说，植物与动物相同，之所以会发生变异，都是因为其体内放射性元素超标。为了方便，人们将这些放射性元素统称为“辐射”，变异的过程则表现为辐射活动异常。

        但不同的是，动物体内的辐射活动通常相对封闭，除了会导致自身发狂，并不会轻易外泄，植物却会在生长的过程当中与土壤不断产生交互联系，直到能量守恒……

        换句通俗的话来讲，她脚下这片“干净”的耕地很有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谷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连忙去查看其他枯枝，果然又在枯黄的草叶中找到了好几簇蓝色的嫩芽。一时间，谷寻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老三？”

        腕表表盘应声亮起。

        与此同时，谷寻已经动作迅速地从腰间的工具袋中取出几根手指粗细的金属棍子，逐一拉长，插进了四块耕地当中。

        那些金属棍暴露在土表外面的部分差不多有半米多高，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根天线一样，顶端的指示灯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代表其正在运行。

        谷寻目光紧盯着眼前这一片土地，沉声道：“连接探测仪，开启数据分析投影。”

        “收到。”

        很快，一道光屏在空中展开，随着探测仪的不断反馈，一项项复杂的数据在屏幕上滚动。谷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少女渐渐瞪大了眼睛，脑海中的思绪越来越乱，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倒不是因为情况有多糟糕……

        而是因为情况实在是太好了！

        甚至比以往的情况都要好得多！

        “怎么会这样？！”

        “一号田辐射指数38％，二号田28％，三号田34％，四号田居然只有22％！”念出这个数据，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百分之二十二是什么概念？

        平均算下来，荒星土壤的辐射指数通常差不多有百分之七八十左右，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们总算将脚下这片田的辐射指数控制在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五之间。

        即便是情况最好的时候，地里残留的辐射含量也有百分之三十。如今却一口气出现了两块辐射指数低于百分之三十的田地！

        “杂草”最多的地甚至只有百分之二十二！

        放眼整个宇宙，恐怕就只有那些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地方能有这么干净！

        “怎么会这样？”谷寻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这种草还有净化土地的功效？

        谷寻紧紧地盯着那几株蓝色的嫩芽，努力控制呼吸的同时，又深觉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事实上，驻扎白草星这么多年，谷寻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面对如此严重的环境危机，大自然有一套属于它自己的自救方式。

        只不过对于人类来说，这些方式并不见得有多友好。就像人们总是将“保护环境”四个字给挂在嘴边，转头却又再次破坏一样。

        大自然是神奇的，同样也是无情的。

        为了治疗身上的脓疮，它不惜创造出更多更具危险性的物种。而在这个创造的过程当中，总有人得去“帮忙试错”——很不幸，谷寻的父母就是其中一批。

        一想到失踪的父母，谷寻那颗激动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五年前的一次外出考察中，父母通过地面无线电传回消息，说是发现了一种疑似具有强效净化功能的新物种，但由于标本太少，他们决定深入考察一下，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能有大发现。

        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那次联络之后，太阳风暴与自然灾害同时爆发，所有电磁信号被全部扰乱切断，基地外更是乱得寸步难行，好不容易等到风暴平息，父母也从此失去了音讯。

        五年来，谷寻从未放弃寻找父母的下落，但她内心也十分清楚，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

        片刻后，谷寻吐出一口浊气，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收拢思绪集中精神。

        “算了，别想了，没准儿这就是爸妈说的那个新物种呢？我得抓紧时间再做一次详细的检测才行。”谷寻自言自语地说着，小心翼翼地剪下几份叶片和根须装进不同的塑封袋中。

        这会儿也顾不上培育室的修缮事宜了，她拿着那几个植物标本，转身往研究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然而就在她走出培育室大门的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尖锐的蜂鸣声！

        “警报！警报！”

        “隔离室内出现异常情况，请及时查看！”

        谷寻瞬间脸色大变。

        “完犊子！我的营养舱！”

        闻鸷是被痛醒的。

        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同时啮食似的，那种钻心刻骨的痛楚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并让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还活着。

        可他本该已经死了的。

        ——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一道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心思又狠狠往下沉了沉。

        鲜血、厮杀、火光……

        脑海中闪过零星几个画面，却又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东西。每当他越是想要拼命抓住点什么，就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奋力想要挣脱桎梏，却又被什么东西给牢牢束缚着，任凭他怎么做都是徒劳。

        欢呼、荣光、还有一把从背后穿刺的匕首……

        头疼欲裂！

        “砰！”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碎裂声，将他整个人的思绪都从混乱中拉了出来。

        男人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后知后觉地缓缓睁眼，然后透过头顶那扇龟裂的透明顶舱，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张女孩子的脸。

        气鼓鼓的，就像只小松鼠一样。

        闻鸷无意识地想道。

        谷寻简直快气疯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带人回家、花“巨资”给他疗伤，结果那家伙倒好，转头就把她的治疗舱给砸了！

        瞧瞧这龟裂的纹路，简直就像是土窑里烧出来的裂变瓷似的，要是她再晚来几步，家里怕是又要添一个洞：）

        去他妈的实验。

        这家伙不能留，绝对不能留了！

        谷寻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准备趁着对方还没醒过来，直接将人拖出去丢掉，权当是压根儿没救过。

        然而就在她摁下开关的那一瞬间，治疗舱里面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谷寻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荒岭上见过的那双猩红色眼睛，脚底猛然蹿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仿佛有双手在一瞬间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将她再度淹没！

        谷寻反射性地就想后退。

        可就在她意图退开的同时，隔在两人中间的舱盖就那么缓缓地打开了。

        空气中的杀气消失殆尽，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危机只是她的错觉。

        谷寻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低头对上了一双干净又纯粹的黑色眼眸。

        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惊鸿一瞥的感受。就像是浩瀚的宇宙星空中静静流转的黑色漩涡，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但很快谷寻便回过了神。

        她抿唇，刚想说点什么，目光却又被对方胸前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疤给吸引了过去，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治疗舱的好处在于：在治疗过程当中，如果当事人伤势严重的话，它会用特殊溶液来溶掉对方身上的衣物纤维，从而避免了拉扯造成的二次伤害。

        之前她扒最外层那套航天服的时候，谷寻就猜到了对方身上肯定伤势不轻，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人身上几乎就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有些是旧伤疤，有些看起来才刚愈合，还有一部分伤口只是堪堪止住了血——这其中就包括了她捅的那一刀。

        很明显，她给的那十二瓶营养液远远不够，所以只能治到这个程度了。

        至于再往下……

        谷寻无意识地瞥了眼，突然猛地僵住。

        几秒钟后，她忽然扭头就往外走。

        一旁的男人眨眨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图，见她似乎打算丢下自己离开，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攀住治疗舱的外沿，慢吞吞地撑起了身子。

        “别动！”

        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让男人瞬间顿住了动作。他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与外貌不符的茫然和无措。

        谷寻见状狠狠地皱起了眉头，半晌才抿唇道，“我的意思是，你先在这儿等着。哪儿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要动，躺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男人还是那副傻愣愣的模样，似乎是在消化她所说的内容。愣了差不多有两三秒钟，最后才在谷寻的注视下又慢慢躺了回去，看起来十分乖觉。

        谷寻松了口气，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朝门外走去。

        隔离室的舱门打开又合上，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她在和谁交代着“锁门”、“严加看管”“绝对不能放出来”之类的话。

        很快，舱门合上，耳边传来电子锁的响动。

        闻鸷安安静静地躺在治疗舱里，怔怔地看着头顶上那一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被拆下来当作补丁焊上的金属板，闻着鼻息间充斥的那股劣质营养液的味道，半晌，突然轻轻地笑了。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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