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说书人

“你们一个个都赶着去死，好，成全你们！”阎王身后的深渊高速地旋转，无数道黑气化作巨手，前来拉扯映辰。

        映辰身周漂浮着粉红的桃花，看着轻飘飘的，却能巧妙化解黑气凝成的巨手。

        深渊在一点点地敞开，无尽的黑暗传来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映辰只身没入深渊，无尽的黑暗舔舐着他挺拔的身躯，脸上又恢复了那张笑眯眯的样子，根本不似活人的脸，仿佛是画的脸谱。

        他活了百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是人？是鬼？是魔？

        总之，世人惧他、恨他。

        他依着本能的欲望活着，走到一处城，就屠一座城，在永不停息的杀戮中，逐渐掌控更强大的力量。

        南城的陶家村，拯救了这个杀人魔头，拯救了无数将死于他的屠杀的人。

        千桃籁籁，仓庚喈喈。

        陶家村的人听说鬼王来了，全部逃离村子去避难。

        唯有桃树下一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破烂衣裳，缝缝补补，敲着快板，披着落花，莞尔一笑：“今天要说的话本改编自真实故事，《深渊桃花  》。”

        这人是村子里家喻户晓的“书痴”，原来是书香世家，屡次科举不重，后来皇帝倒台了，科举也没了，这人也就疯了。

        村子里的人，张口闭口“书疯子”地喊。

        太阳一出来，书疯子就会在这颗桃花树下摆个小摊子，眉飞色舞地讲他的话本故事。

        若单单是这样，也能勉强挣口饭钱。

        他疯在哪儿呢？

        疯就疯在，他非要跑去学堂里骚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学生，王少爷，这王少爷的父亲，是陶家村数一数二的富商。

        他每日都会蹲着学生放学的时间点。

        王少爷穿着体面的学生制服，头发输得整整齐齐，春光满面。

        身旁的同伴看到后，纷纷嘲笑：“哟，书疯子又来找你了！”

        “恶心死了。”

        王少爷红了脸，只得当没看见他，径直往前走。

        他还硬要凑上去，被王少爷一把推开，跌倒在地上，周围的人围上来扯他的头发，拼命地踢他。

        他捂住要害处，仿佛察觉不到疼一般，也不恼，笑嘻嘻的，他总是这样，眯着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王少爷头也不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快点离开。

        是王少爷先来找书疯子的。那天晚上，王少爷喝醉了酒，在某个漆黑的巷子里遇到了书疯子。

        书疯子一个人缩在巷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王少爷问：“你在这儿干嘛？”

        书疯子笑眯眯地回答：“我在取材，亲身体验恐惧。”

        接着皎洁的月光，王少爷发现这书疯子意外的清秀，纯粹而神秘。

        他含着金钥匙出生，长得更是丰神俊朗，无数男男女女投怀送抱，他已经厌恶了那些庸俗的脂粉气。

        他只是想尝尝味道，不曾想惹上了一个疯子，引来众人的嘲笑。

        他对外说，是书疯子变态，非要纠缠他。

        不管书疯子再拼命，也没有人愿意来听他说书了。

        大家都害怕，书疯子这个变态会不会对自己图谋不轨。

        书疯子想去找王少爷，请求王少爷向世人证明他的清白，好让大家来听他说书。

        终于有一天，王少爷答应他，会来摊子前和他商量。

        他等了好久，等到的确实一群壮汉，挑断了他的脚筋，让他不能再走去找王少爷，只能爬着去。

        双手是用来写话本的，不是用来爬的。他打消了念头，安安心心地写，安安心心地念，或举杯邀明月，或谈笑与春花。

        映辰看着书疯子，觉得很神奇，学着他的样子，把眼睛眯起来，刚开始控制不好，总要把眼睛闭上，习惯了之后呢，发现莫名愉悦。

        书疯子是他遇到了这么多人中，唯一一个不疯的。

        书疯子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映辰席地而坐，听得津津有味。

        “传说有一世外桃源，人们安居乐业，淡泊宁静。然而，如此美好仙境，却将毁于深渊。何为深渊？深渊乃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众神诸佛剥离的心灵之暗，凝成了深渊。凡人进去，会于黑暗中无限轮回，永远无法出来……”

        映辰听得入神，书疯子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然后呢？”映辰问。

        书疯子把食指搭在嘴唇中间，示意映辰不要说话。

        两人保持这么一个沉默的状态，桃花在风中摇动，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笑声，仿佛是桃花成了精。

        映辰看到，书疯子的后背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洞口，里面还有星云在转动。

        哈哈大笑，窃窃私语，怒吼……所有人类的声音都能从中听到。

        书疯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倚靠着桃花树，清秀的脸庞白得如同一张纸。

        他神智昏乱，嘴巴没有动，但是却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小女孩的声音。

        “简少爷，快跑，不要回头！”

        映辰只觉得神奇，拿起笔，记录下书疯子“说”出的故事。

        世间百态，男女老少，都从书疯子的口中说出，书写于那一张张泛黄的纸上。

        最后，书疯子闭上双眼，缓缓说道：“深渊本无渊，善恶亦非恶。”这声音温柔沉静，仿佛是天神下凡，普渡众生。

        映辰将纸张装订好，在最开头的那张纸上写下“南城诉异记”五个大字。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在听书疯子讲故事的时候，全然忘了杀人的瘾，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

        “还有故事么？”映辰甩着手上的毛笔，学着书疯子把眼睛眯起来，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书疯子点点头：“寻找真正的深渊，找到真相，得以脱离苦海。”说着，他抬手指着那边的荒山。

        映辰还打算细问，书疯子背后的深渊消失了，刚刚还清秀的小书生，刹那间化作一堆枯骨，倚靠着桃花树，被纷纷落下的桃花埋葬。

        映辰愣了好久，随手拾起一瓣桃花，发现这花已经不是刚来时的花。

        书疯子讲了百年的故事，他写了百年的故事。

        心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涌动，他将双手轻轻放在枯骨上，手中慢慢凝成了一本无字之书，只有一幅画，画中一颗桃花树，一个少年，一张纸，一只笔。

        映辰按照书疯子指的路，找到了那片传说中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而桃源背后的深渊，被林执藏起来了，除了林执，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找到深渊。

        映辰只得选择潜伏进去，当林执的试验品。

        他隐藏自己身上大量的枉死力，没被察觉出有异样，被选中为小白天儿的“食物。”

        自从林执发现小白天儿体质没达标后，就再也没管过他，心血来潮来看看，却发现小白天儿红光满面，全然没有要被饿死的迹象。

        林执满心疑惑，搜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隐藏在角落里的映辰。

        “你能控制枉死力！”林执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你的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大量的枉死力……你究竟是谁？”

        映辰笑眯眯地说：“我要是知道我是谁就好了。”

        林执兴奋地眼睛放光，看着映辰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映辰被林执拖过去解剖，尽管被弄得支离破碎，仍然能迅速修复。

        映辰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依旧眯着眼，笑着问：“找到原因了吗？”

        林执一脸震惊，尝试着将更多的枉死力导入映辰的体内。

        若是常人，他做过实验，顶多接受两人的枉死力就会发狂力竭而死。

        而映辰，宛如无底洞，不管他怎么灌注枉死力，都不会失控。

        “容器……是可能的！”林执的眼神都在抖，单单拥有这么一个容器，就足以毁灭世界。

        他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研究映辰的身体，却始终没有头绪。

        明明映辰的身体和普通人的一样，为什么他可以容纳的枉死力就这么多？

        林执百思不得其解。

        映辰也没了耐心，发现这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研究出个子丑寅卯，轻轻一挥手，手中赫然出现枉死力幻化出的桃花，将整间牢房炸得七零八落。

        他想了想，还是转身朝牢房深处走，撬开了小白天儿的那间牢房。

        “你自由了。”映辰笑得灿烂。

        然而他话音刚落，林执一身破破烂烂地跟上来，双手在空中做出了一个开门的动作。

        满天的星光飞出来，照得他们睁不开眼。很快，星光都散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映辰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书疯子所说的深渊。

        “去死吧！”林执怒喝一声，将映辰拉进深渊。

        过了那么多年，又回到这里。

        映辰的思绪收回来，闭上双眼，只由心灵去感受这片深渊。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方向，如果以五感来寻路，会在深渊里迷路，永远都无法出去。

        他的心口微微发亮，一朵桃花飞出来，发着亮，照亮了前路。

        只要跟着心灯走，就能出去。

        但他偏偏逆向而行，专走进心灯照不到的方向。

        他要毁掉阎王逃跑的路。

        更多的桃花围绕着他，仿佛在劝说他不要走进黑暗。

        然而面对那未知的危险，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究竟为何而存在。

        他用尽全力，燃烧灵魂，以桃花心灯点亮深渊的黑暗。

        然而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书疯子说的真相。

        他只得以心灯割裂整个深渊，让阎王无法通过深渊逃跑。

        虽然自己仍然一无所知，但是大家就这么一起毁灭也挺好的，反正活着就是荒诞。

        阵法在运行，阎王，陶李，白天，还有映辰，所有的人都会就此毁灭，一切都终结了，世界又会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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