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林九言倚着柴门，望着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生起。带着热气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如画的眉眼染着不可言说的悲哀。

        昨天夜里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为了活下去，不惜将他人体内的枉死力抽出来供自己使用。而且仅仅只能维持一年，他就会变得苍老无比。

        他像个寄生虫一般，靠吸食他人的寿命过活。

        一声猫叫惊得他回过神来，原来是泽漆抱着猫出来了。

        “哥？怎么了？”

        林九言笑着打量泽漆，发现这家伙长高了不少，已经到他的下巴了，估计是太阳晒多了，营养又跟上了。

        “没事，太热了，出来吹吹风。”林九言继续倚靠着柴门，眼神有些乱。

        “哥……”泽漆欲言又止，小心地拉进了他们的距离。他已经注意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九言总是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他对此感到非常惶恐无措。

        泽漆把下巴放在林九言肩上，炽热的呼吸喷到他的脖子上。

        林九言快发疯了，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很平静：“泽漆，你长大了，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啊？”

        林九言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看到泽漆失落的小表情他又有点后悔了。

        “还早呢，再回去睡会儿吧。”林九言把泽漆推进屋里，才松了口气，独自看着越来越明亮的天发呆。

        他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自己到时候会舍不得。

        “哥，我睡醒了。”泽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他又打开门走出来，“我们去到处走走吧。”

        “你要抱着三弟吗？”

        三弟是一只雪白的狸猫，特别聪明，已经能听懂他们说话了。它喵喵地叫唤几声，就从泽漆身上跳下来，表示自己要守家。

        “哥……”泽漆拉着林九言的衣袖，喊了人之后又不说话。

        “嗯？”林九言鼻子动了动，带着泽漆翻越层层废墟，找到了一片林子。

        再往前走几步，林九言突然高兴地跳起来，抱着泽漆狂亲。

        “山楂！天哪这里竟然有山楂！”林九言小时候就经常酿山楂酒，酸酸甜甜，特别得劲。

        泽漆放下背篓，脸比山楂更红。

        “这些山楂长得真好，泽漆别愣着，赶紧摘！”林九言兴奋得手舞足蹈，往背篓里放下一颗又一颗山楂。

        燥热的夏天，阳光灿烂，废墟之上的一片山楂林，四处翻飞的蝴蝶、停在果子上的花蜻蜓、脱壳的有蝉……阳光和声音融成一团，浸润在他们的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泽漆的目光没有从林九言的身上移开过，十三岁的小孩，懵懵懂懂，但也情窦初开了。他不明白自己心里的这些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和林九言在一起就很幸福。

        背篓装满后，林九言停在一颗大石头上喘了好久的气，闷热挤出了一身汗，冷汗。林九言发现山楂的欣喜一扫而空，突然觉得手脚麻冷，给自己一把脉，发现脉软无力，更兼无根。

        泽漆发现他不对劲，轻柔地擦干林九言满头的大汗，焦急地问：“哥你怎么了？”

        林九言气喘个不停，好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估计就是累了。”他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拭干泽漆眼角的泪水。

        一只乌鸦在天空中盘旋，随后惊叫着掠过灿烂的太阳。

        林九言慢慢地尝试站起来，等手脚的麻木感稍好了些，才笑着说：“休息够了，泽漆，背上山楂，我们回家。”

        看到泽漆还是满脸担心，林九言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问：“疼吗？”

        “疼！”

        “你哥我劲儿这么大，真的没事。”林九言将那只手放到后背，不让泽漆看到那止不住的颤抖。

        泽漆背着背篓，乖乖跟在林九言身后，冷不防地叫一声“哥”，回答他后又没了下文。

        这么来来回回了几次，林九言终于忍不住了：“有啥事就说。”

        “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了……”泽漆脸红得发烫，小心翼翼地瞄一眼林九言，低下脑袋，跟舌头打结了似的，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九言脚步一顿，猛地回头，问：“梦到我什么了？”

        泽漆都要冒烟了：“梦到……哥……就是……那个……”

        林九言着急，使劲晃着他的肩膀：“我怎么了？”是自己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杀人吗？

        “哥……你做了……很奇怪的事……”泽漆都快急哭了。

        林九言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发白，手脚发凉，身上冒出冷汗，突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地喘着气。

        泽漆没想到林九言反应这么大，手忙脚乱地扔下背篓，蹲在他面前，紧紧抱着他。

        “哥……你怎么了……”

        “你……梦到我什么了？”林九言的声音很虚，他真的很害怕那个梦中的自己。

        “我梦到……哥，你……没穿衣服……”

        林九言噗地直接喷出来，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脸也红着：“才多大啊？想这些。”

        泽漆破罐子破摔了，不知道是天气太热了还是怎么着，总之他的头都要被烧坏了：“对不起……”

        林九言无奈，哆嗦着起身：“背得起么，会不会太重了？”

        泽漆摇摇头。

        “是酒的味道！”林九言鼻子一动，领着泽漆换了个方向行进。

        这一片土地都干涸了，一条条裂纹像裙子的褶皱一般，脚踩在上面，都在冒烟。

        行走了大约五百米，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单檐四角亭，宝顶上有一处裂痕，小青瓦也剥落了，但是檐椽四角翻起，像一只展翅的鸟儿。

        林九言踩着菱角石的楼梯进去，惊喜地发现里面有一条暗道，酒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两人就这么摸索着进入黑暗的地下通道，林九言毕竟瞎了这么十九年，对于黑暗还是相对熟悉，泽漆默默地挂在林九言身上。

        尽头处有光，原来是许多盏长明灯，前面摆着一张神像，神像旁立着碑，碑上写：

        阎王殿下。

        这些长明灯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林九言立刻想到了他的梦境里的男人——七星判官。

        泽漆很好奇，伸手触碰那个石碑，突然神像上光芒流转，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这人虽然尽显老态，但是眉宇之间仍然带着一股强大的威严。他闭上双眼感受了一下，语气沉重地说：“失败了。只要有人心，枉死力就不会断绝。但是我们不能放弃！有缘人，愿意传承我的力量吗？”

        泽漆拽着林九言往后走，一直摇头。

        “哥，我小时候见过这个人，就是他把我变成了恶鬼！”泽漆虽然记不太清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但是潜意识的恐惧让他不停地发抖，手脚发软，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林九言顺着泽漆走，突然听到那阎王说：“传承力量后，你将获得永生。”

        永生？

        林九言心跳漏了一拍，双腿也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路了。

        泽漆生怕林九言会变成自己那样，一脚踹灭了一盏长明灯，神像瞬间消失了。

        林九言被吓得一颤，回头对上泽漆通红发涨的脸，鬼使神差地哭了：“我想看着你长大……”

        泽漆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擦干净林九言的眼泪，微微踮起脚尖：“我会好好长大的。”

        林九言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用笑容掩饰内心的慌张，四处张望：“哪儿的酒啊？”

        在神像后面，藏着许多坛酒，林九言流着口水凑上去，随便打开一坛，顿时飘香四溢。

        “你能扛几坛？”

        泽漆默默抱起一坛，表示外面还有一背篓山楂。

        林九言自己再抱了一坛，两人就这么出去了，风平浪静。

        唯有林九言心中起了涟漪，“永生”萦绕在他的心头。

        回到家后，林九言找到干净的酒坛子，将山楂洗干净，沥干表面的水分，去蒂去核，将其放入酒坛子中，再放上一层冰糖，这冰糖也是之前扫荡废墟时收集到的。

        泽漆抱着三弟转圈圈，估计在玩猫和老鼠的游戏，泽漆扮演老鼠。

        林九言摇摇头，最后倒入今天带回来的白酒，密封好，存到后院的地窖里，心说泽漆这小孩，个儿长得这么快，心智不长。

        害，憋死林九言这个青壮年了！

        算了，慷当以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林九言想到三个月后的山楂酒，唾液疯狂分泌，止都止不住。

        “喵——”一声惨烈的猫叫，林九言就看到三弟朝着他的酒坛子飞奔而来。

        他整个人都吓麻了，脑子一片空白，好在人家可是练过正宗太极拳的，身体反应过来了，一招野马分鬃，一手平稳推开酒坛子，一手接过三弟。

        泽漆鼓掌，星星眼：“哥你好帅！那你能接住我吗？”

        这小孩脑子估计真的有点问题，真的飞扑过来，林九言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接着泽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稳住身形。

        林九言麻了，指着泽漆：“你又在玩什么？”

        泽漆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还越凑越近。

        林九言这才发现小孩脸红得可怕，嘴里还有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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