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堕天使（3）

“先生、先生，能问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被送上卡车的苏云弥问身旁的警官。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被政府紧急调遣来疏散人群的。”警察回答说，他目光刚毅地望着紧跟在他们所乘车辆的后面的运送车车头。

苏云弥紧张地坐在车厢里，他的身边坐着城市里各类各样的人，他们的周围堆满了行李。

少年的目光往天边看去，黄昏的天空是鲜血一样的暗红色，犹如熔浆滴入了黑咖啡。

建筑的上空掠过几行黑色的大雁，它们从左侧飞进人们的视野然后从右侧离开。

冥冥中，苏云弥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将要面临永远的失去。

“是神明啊，是神明啊……它们带着毁灭而来啊，它们又要开始杀戮了啊。”

车厢的角落，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蜷缩在行李后颤巍巍的声音说。

他所说的话吸引传到了苏云弥的耳朵里，少年把目光转移到那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老头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被吓傻了？”老人身边的男子不耐烦地朝他撇撇嘴。

老人佝偻的身体在薄衣下依旧不停的哆嗦，他的干涸的嘴巴仍在不断地念叨：“它们即是神明也是恶魔，它们又要来了啊！它们又要来了啊！都已经过去了十年，还以为它们永远都不会来了啊……”

“这人有病吧。”

“老家伙，你是不是疯了啊？”

“阿sir这边有个疯子，能把他扔下车吗？”

苏云弥看着车上男女们对老人充满不敬的语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加上他心情不好。

“你说话能不能有点素质？”苏云弥直接朝老人身边的那个男子开怼。

戴耳钉的黄发男子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谁呢兄弟？”

“我说你呢哥们。”苏云弥直言不讳地回答，主要是他身边坐着警察给了他胆量。

“你/他妈……”男子想要站起身朝苏云弥走来，但他看了眼苏云弥身边的警察，还是选择收敛点为好，“我劝你先管好你自己，别这么多事。”

“要不你坐这里我做你那？”男子嫌弃地切了声，“你喜欢和神经病坐一起是吗！”

苏云弥轻蔑地笑了笑，回答他说：“行，你过来我这我坐你那。”

男子一愣，他看着苏云弥的脸，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无奈地站起来：“你自找的。”

苏云弥捡起行李和他换了个座位，走到男子身后时他礼貌的轻声说：“请滚过去吧。”

“臭小子你……”他恼羞成怒地回头盯着苏云弥，可在警察在场的情况下他不敢动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坐下的苏云弥朝着他自己做鬼脸。

护送市民的卡车成列地在公路上行驶，时而颠簸。

黄昏逐渐被黑暗笼罩，远处的天边已经可以看见升起的夜幕。

苏云弥双手架在竖起的膝盖上，耷拉着脑袋看着手里的手机。

“爸妈怎么样了？”苏云微发来消息。

苏云弥打字回复：“他们说已经到避难所了。”

“那就好。”苏云微回答，并在话尾补发了几个“笑脸”。

“你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和其他人在等接送的车，听说军队也出动了。”苏云微说。

“这样啊……”苏云弥沉默地望向车身后的公路，“时刻保持联系。”

“好。”

“我可不想把姐你给弄丢了，到时候我可没办法向爸妈交代。”

“说的好像我把你弄丢了我能向爸妈交代一样？”苏云微发语音说。

苏云弥笑了笑，但笑容很快便在昏暗的光线中埋没。

他将手机熄屏，坐了会儿，伸手进包里拿出了块饼干吃了起来。他有些可惜家里他刚做好的饭菜，他心想饭菜也许已经凉了吧，这是他第一次下厨做菜，能品味到的却也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想到晴雅，那个因为自己拒绝了表白而害羞跑掉的女生现在是否也已经安全地接受了护送。

苏云弥靠在车厢的铁壁上，深深地呼吸。

“它们要来了，它们要来了……”老人颤抖地说，他的身体像是紧紧地蜷缩在棕色的衬衣下。

苏云弥侧脸看着坐在他身边喃喃自语的老人，他能理解老人的害怕。

“没事的，”他安慰老人说，“到目的地就安全了。”

老人此时缓缓地扭头朝苏云弥看去，他的脖子里就像是被安装了机械的齿轮，只不过那些齿轮此时都已年久失修，在老人扭转头部的时候能听到关节轻微的卡嚓声。他混浊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苏云弥，后者有些惊恐地吞了口唾沫静静的看着他。

“我们逃不掉的，孩子。”老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云弥的脸上，他削瘦的脸颊如同干尸，“我们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苏云弥垂下眼眸，将脸朝向前方，眼睛在黑发遮蔽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暗沉。

“就像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我们都会躺在火焰之中。”老人将头埋进臂弯里。

苏云弥听了微微一怔，“十年前？”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是下午时槿逸和他说过。

“我侥幸逃离了一次天神的惩罚，但是我知道不会有第二次了。”老人的声音透着无比的绝望，他整张脸都埋入了胸前，“那次也是像现在这样，大家都坐在车上欲想逃出身后的火焰但最后还是被烈火给吞噬了……遍地都是焦黑的骨头。我已经见过了一次地狱，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苏云弥看向老人的双腿中间的下方，那里放着一本圣经。

“您是基督徒？”苏云弥问。

老人摇晃了下埋进臂弯里的脑袋，“不是。”

苏云弥沉默了会，认真地问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厢里人们都与身边素不相识的人聊了起来，氛围变得热闹。

唯有苏云弥眼前的这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与车厢内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我这一辈子最不想回忆起的事……”他嗓音沙哑地开口，“我的爱人、儿女还有孙子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苏云弥神情瞬间写满了惊诧与同情，他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埋着头的老人，嘴唇微微颤抖。

“它坠落之前毫无征兆，而当它陨至地面时人们才知道一切都已为时已晚。”老人说，“我们乘坐着政府派来的车辆在路上逃窜，由于人数分配问题，我没能和我的家人坐上同一辆车……原以为一切都会平安无事时，一根巨大的柱子从天而降贯穿了跟在我身后的载满了我家人们的那辆运输车……铺面的火焰与爆炸让我猝不及防，我一度以为眼前的只是幻觉。”

老人缓缓地抬起头，苏云弥此时发现前者早已泪眼婆娑，就连衣袖也湿了一大片。

“从那晚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的家人……我真的快要疯掉了。”他不停地用粗糙的手掌抹着脸上的眼泪。

“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吗？我同学和我说过，但我不是很了解，一直以为那件事只是个传说。”苏云弥说。

老人抬头看向他，泪痕在苍老的皮肤上孤独且伤感，他声音低沉地说：“当你看到它时你就会知道原来神话里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原来我们人类是如此渺小。”

苏云弥盯着老人空洞得像是深渊的眼睛轻微哽噎，他侧过脸望向黄昏将逝的高速路面。

红色的太阳在苏云弥的瞳孔中缓缓沉没入地平线下，耸立的高楼在余晖里平静、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弥看着手机里姐姐给她发来的消息同时手指在屏幕上触碰键盘打字回复，车厢上的人们也在小憩，安静的可以听见靠在身边的人的呼吸声以及指甲接触屏幕的声音。

苏云弥滑动屏幕，直到经过晴雅的头像时他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进去打字说：“你现在还好吗？”

见晴雅许久没有回复，苏云弥担心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打字：“大家都在撤离，你应该也一样吧。如果你现在安全的话麻烦请回答我一下。”

“……”

苏云弥的鼻腔中沉重地呼出鼻息，手指在莹亮的屏幕上跳动：“很抱歉骗了你。”

“其实我没有喜欢的人……只不过我当时比较犹豫，不知是该拒绝还是接受。”

“其实我觉得你蛮可爱的。”他打字说，尽力地想引起对方的回答。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激烈的爆破震醒车厢里的众人！

苏云弥猛地抬头朝车外望去，城市的远处忽然升起一簇浓郁的火焰！漆黑的烟缓缓飘散。

最先打破车内寂静的是苏云弥身边的那位老头，只见他伸直枯槁的手臂指着远处的火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嘴唇以及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抽搐的颤抖。老人害怕的泪如泉涌，突出的喉结在不断颤动，以最沙哑的声音地发出最绝望的喊叫：“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

所有人都露出害怕的表情看向这个忽然发作的神经病，唯有苏云弥注意到远处的硝烟中缓缓出现了一具高大的黑影。

“这怎么可能……呢。”少年逐渐放大的瞳孔凝望着那具从火焰中走出的巨人。

他的世界观崩塌了，包括他以前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灭，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待车上的所有人看到了那怪物时也是露出了和苏云弥一样的表情，那种无助、绝望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某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连肺部供应氧气也觉得费劲。

全身包裹着甲胄的怪物从建筑燃烧起的火焰里钻出，它的头部棱角分明，锐利的弧线在它的面部塑造出冰冷的威慑力。它的眼睛呈现着血液般的鲜红，在将要被夜幕完全覆盖的天空下它的两只烛眼如灯塔般的明亮，就像是神明手提着能照耀世界的灯盏在跨越大洋的吊桥上走过。雪白绵长的气体从它的面部与脑袋的后面喷出，蒸汽的声音在人们颤抖的心中回响。

它的嘴巴裂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即使苏云弥他们的车辆距离它有千米，但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恶魔的吼叫，根本不是属于人间的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啊！那到底是什么啊！”戴眼镜的男人惊恐地大喊。

苏云弥身边的老头以及哭干了眼泪，面如死灰地拖着他那枯萎的声音说：“那是从天堂上陨落的战士……那是堕天使啊……”

巨人挥舞长有弯刃的双臂，几十米的高楼被瞬间崩解。

目睹这一幕的人们有的互相拥抱尖叫，有的纷纷掏出手机对着怪物拍起视频。

苏云弥急忙的打电话给姐姐，内心焦灼无比地听着电话里的啵啵声……

而就在这时，高速公路的上空传来直升机螺旋桨撕开空气的声音！

他与车厢里的人们纷纷仰头朝运输车的迷彩幕布上方望去，隐约看到六架纯黑的武装直升机在吊着一架什么东西从空中驶过。武装直升机每辆带有两只主螺旋桨，它们分别安装在飞机的两侧机翼上，螺旋桨由金属外壳保护着旋转的叶片边缘，并且里面置有亮橙色的灯光。它们的排布就像是六翼天使，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掠过。

当苏云弥看清直升机吊着的那具东西时，他不由地瞪大双眼。

那是一具高达近百米的人形甲胄，是另一只怪物。

“警告！警告！【深红之瞳】已抵达战场！【深红之瞳】已抵达战场！”

高考中传来机械冰冷的预警声，在群众惊呼的叫声中，那具高大的甲胄从吊钩上脱落。

猩红色的机甲坠落地面激起满地的沙石，金色的双眼在黄昏下犹如燃烧的宝石。它缓缓地从俯身状态转换到直立姿态，双目像是带着蔑视凝视着距离它几百米处的怪物。

被称为【深红之瞳】的巨型甲胄外表曲线优美，它的双肩具有两个悬浮的金色光环，肩部突出的两片金色铠甲飘逸的延伸至身后，如同神话中潜游在深海的龙头顶的两只犄角。【深红之瞳】的头部如同佩戴着铁面的骑士，棱角锐利的护甲像是君王头顶佩戴的皇冠。它屹立在沉没的夕阳之上，修长的身姿以一种无可匹拟的王者般的姿态展现在世人的眼前。

苏云弥站在运输车的车厢内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站在残阳下的它，完全没有意识到手中的电话已经被接通了。在他望向高楼的目光里，猩红色的甲胄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深红之瞳】头部内，各种线路与插口此时正全部接触在少年的靠背的座椅上。

这里是这具铠甲的“控制舱”，驾驶者正通过佩戴的“感知头盔”在与机甲进行链接。

少年的表情有些微微抽搐，全方位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一道正在加载中的进度条。

进度条的标识是“精神连接阶段”，此时它显示的数码是百分之九十八。

驾驶者正在与甲胄“融合”，金属的操控装置通过机械臂缓缓地覆盖在少年的手臂和腿部上，在“融合”结束之后他将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完全取代了铠甲，他所有的神经感知都将通过甲胄关节处的感受器反馈给他。那将是最真实的感官体验，仿佛身临其境。

“驾驶员与甲胄的契合状态良好……”

“甲胄能源系统检测完毕。未发现异常。”

“传动系统检测完毕，未发现异常。”

“骨架系统检测完毕，未发现异常。”

“装甲系统检测完毕，未发现异常。”

“武器系统检测完毕，未发现异常。”

【深红之瞳】的身躯各处的部件逐步打开然后合拢，散热口里排出炽热的气体。

它是通过电能来续航的，甲胄的后背内部装配了两罐巨型电池，在它保持动力全开的条件下续航时间可达到惊人的8小时。最主要的是能源中混入了一种被世界名为“不死银”的新发现的能源物质，这种被“达摩克里斯”的考古专家无意中在南极冰层下提炼的新燃料能够给这些机动甲胄提供前所未有的潜能，能使普通能源下的甲胄输出变成原来的两倍！

全息屏幕上显示精神链接的进度条此时蓝色充满了方框，融合度达到百分之一百！

头盔下的少年睁开双眼，蔷薇般鲜红的眼眸在浅蓝色护目镜下绽放生命。

“秋，眼前的堕天使是十年前毁灭了A市的那个家伙。”头盔里的通讯器传来男人的声音，“这是我们甲胄的第一次实战，我们也无法确定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全靠你了。”

秋唯点了点头，他握紧盔甲内的操纵杠，手指紧贴在按键上蓄势待发。

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正逐渐变得凶狠且犀利。

【深红之瞳】金色的双眼冰冷地注视着眼前正在肆意破坏的怪物，甲胄体内的机动引擎正在释放出无比高温的热量，甚至有火焰与电流从它胸口处的铠甲上溢出。

巨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出现在它面前的【深红之瞳】，它微微地张开嘴，喉咙的深处发出嘶嘶的吼声。这一刻如同猎人的【深红之瞳】像是遭受到了猎物的挑衅。

“它就是编号01的【看守天使】？也被称作【睁眼守望者】的家伙吗？”驾驶舱内，秋唯问道。

“是的，作为第一个被我们登记的堕天使。时隔十年，今天它出现了。”男人回答。

秋唯眼神冰冷，他面无表情的说：“那这次绝对不会再让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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