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翌日

“不去也没关系。”柳韶毫不犹豫，“人都没了，要什么马车。”

        “你的眼睛呢？”

        “人都没了，要什么眼睛。”柳韶有些生气，“这是我的眼睛，又不是你的眼睛，你那么关心做什么？”

        莺莺在一边不敢说话。

        “柳星星。”穆时轻声道。

        柳韶指尖蜷了一下。

        穆时抬手拂过柳韶的眼睛，“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柳韶咬着牙不说话。

        穆时拉开她的手，看向一旁的女童，“星星就劳烦你照看了。”

        莺莺忙不迭点头，“哥哥小心。”

        穆时把原本拿在手里的匕首又塞回柳韶怀里，转身离开。

        柳韶脸色阴沉沉的。

        “星星姐姐，放心吧。”莺莺小声道，“哥哥不会有事的。”

        “他看起来很厉害？”

        莺莺一愣，穆时怎么样她不清楚吗？

        但还是应道，“对，一看就很厉害，之前一眼就把吴肆吓跑了呢。”

        说到吴肆，莺莺咬牙，“那个吴肆，为了活命，竟然加入到那些杀人犯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村里方才来了两个生人，行色匆忙。”莺莺抽抽鼻子，“我爹和我哥哥恰好今夜回来了，我就按姐姐说的让他们把人打晕，哥哥原本不同意，但我爹最后还是将人打晕了。”

        “然而没等我们商量好怎么安置他们，后面就来了一群穿盔甲的人，说是来寻人。”莺莺抽噎得越来越厉害，“我们把人给他们了的，我们给了他们的。”

        “他们……他们竟然要杀人玩。”她瑟瑟发抖起来，“是我爹拖住了他们……”

        其实那不算拖住，不过是一群人像看戏一样看着一个小人物在刀下挣扎，以及对逃窜的小老鼠的不在意而已。

        村民们躲起来，不过是给他们的游戏增添了更多的乐趣。

        “吴肆是怎么回事？”

        “吴肆为了活命，主动站了出去，说给他们……给他们判决输赢。”

        那还真是够恶心人的。

        柳韶抿直了嘴唇心想。

        但是啊，在这样的时代，却往往这样的人更能活下来。

        莺莺还想说什么，柳韶却忽然伸手抵住唇，声音有些沙哑，“有人来了。”

        莺莺一下子闭上嘴。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瑟瑟地缩着不说话。

        柳韶却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有什么东西刺入身体，人体落地，发出闷响，随后一片安静。

        她睫毛一颤。

        过了好一会儿，有什么东西的拖动声慢慢远去。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能做出将尸体拖走这种事的肯定是穆时，出事的不是他。

        从期间出现过的安静来判断，穆时应该人在远处。要么是在远处攻击，要么就是设了陷阱在附近，以保证她们的安全。

        不管是哪一种，能及时来处理尸体，都说明她所在的地方在穆时的视野范围里。

        ……

        穆时把人拖走了。

        说来很巧，这个被陷阱杀死的人正是没了生命危险后四处乱晃寻找柳韶的吴肆。

        毕竟这的确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好时候。

        穆时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多看，就近找了块地方随手扔开了这具身体。

        虽说设了陷阱，他也没敢让柳韶藏身的地方离开自己视线太长时间。

        他很快用从杀人者手中抢来的刀将马缰绳砍断，任由它聪慧地暂时躲进山里，就飞快地返回柳韶的藏身处，中间还解决了几个人。

        柳韶察觉有人来了，第一时间抓住穆时的手，指甲抵住他的手腕，察觉到是熟悉的人后才放开。

        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委屈，低着头不理会穆时。

        穆时顿了顿，坐在柳韶身边，低声道，“我错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只要娘生气了，爹就会认错。

        他娘就会质问，“那你说你犯什么错了？”

        犯什么错？

        不知道。

        “你娘生气就是我的错，不管是因为什么，惹她生气就是我的错。”他爹总是这样说，“她本来是那样好一个大家小姐，已经下嫁给了我，我就不能再让她受任何委屈，这样才对得起她。”

        不过柳韶和穆时娘的路数似乎不太一样。

        她没有质问穆时，她只是不说话。

        犯错？

        他有什么错？

        柳韶恨恨想，有的男人说犯错就跟调情一样，比如她父皇，那么顺口，就像说过数百遍一样。

        而且这事明明是她太累赘。

        她就不该跟着他。

        她去观星台找师父，师父肯定能护住她，他爱怎样就怎样，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她不说话，穆时静了两秒，只好自己接，又不知该怎么讲，“我不该让你担心。”

        柳韶禁不住炸了毛，“谁担心你了？”

        这个又要怎么接？

        穆时默了两秒改口，“是我不该惹你不高兴。”

        柳韶太阳穴突突地疼，莫名就想起了她父皇说的那句，“是朕错了，让庆妃不高兴了。”

        这种时候她母妃就必须适可而止，继续迎合他，否则他就会恼怒离开。

        柳韶想起自己母妃，心里更难受，不想再多说，只道，“你没错。”

        穆时面无表情看向一旁盯着两人看的莺莺。

        莺莺心虚地移开目光：“……”这题她也不会啊。

        穆时又看回身边的小姑娘。

        小公主低着头，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是气闷，而是真的不想说话了。

        很晚了，可能是累了吧。

        穆时想着，拉过小姑娘，像前一夜一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才发现她似乎已经睡着，只是眉头一直紧皱着，然后很快惊醒，抬手去碰他。

        穆时把手放进她手心，她顿了顿，有些昏昏沉沉又闭上眼，但整夜依然时梦时醒。

        到了后半夜，连莺莺都睡了过去，她更加只是靠着穆时，没有再入睡。

        “怎么了？”穆时感觉她状态不对，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冰凉凉一片。

        “没什么。”柳韶不想多说，她只是想母妃了。

        其实穆时猜得不算错，柳韶的确一直压着情绪，不过和国破家亡没什么关系，只和庆妃有关。

        只是她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母妃的病本就回天乏术，即使没有死在宫变那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才勉强没有表现出来。

        那个女人用了一生来保护宠爱自己的女儿。

        柳韶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慰藉，而她也是柳韶在宫里最在乎的人，两人的生活早就彼此相融，难以分割，何况是这样的分割方式——忽然之间的阴阳两隔。

        所以有些道理即使明白，情感上也难控制，日子愈过，她就愈能感受到自己再也没有母亲，此时心情不快，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去的事情，难免伤神。

        “你睡不着？”感觉穆时拍了拍她的背，柳韶抽出思绪慢腾腾道，“那你再道一次歉吧。”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不高兴。”穆时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轻声道，“我是认真的。”

        “嗯，好，我原谅你了。”柳韶声音沙哑，“你快睡吧。”

        穆时到底不是她父皇，两个人说相同的话自然也不该是同一个意思，倒也不必迁怒。

        “你明日还要驾车呢。”

        她以为他是因为她不原谅他才睡不着吗？

        穆时看着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心里莫名软了软，顺着她的意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柳韶很轻地颤了起来，最后衣服上生出几分潮意。

        他一下子睁开眼，却一动不敢动。

        既然小公主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哭，那他就不知道。

        只是……

        穆时看着夜空的星星，环着怀里哭泣的小姑娘，感觉心里也湿了一块。

        ……

        第二日莺莺睁开眼时，村子里杀人的士兵都已经走光了，她站起身来，回头看柳韶，却发现她还睡着。

        穆时把人抱起来，对她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

        整个村子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仅有十数个幸运之人没有被找到，存活下来。

        其中包括溜得快的村长和莺莺的哥哥。

        穆时把马叫回来，又把柳韶放进马车里给她盖好锦被，方看向身后的莺莺，“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安定一些的城池，或者有亲朋好友的地方？我们可以送你们过去，帮你们安置下来。”

        虽然说如今许多城都封了，但如果非要进去也不会真的半点办法都想不到。

        莺莺给柳韶报信的人情，孩子自己不一定放在了心上，但他不想柳韶欠着。

        那么骄傲的小公主，也肯定不愿意欠着别人。

        ……

        柳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她迟疑片刻，喊了一声，“穆时？”

        “我在。”穆时的声音很快传来，她感觉到自己被扶起，然后湿湿凉凉的布巾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你昨夜睡得太晚，敷一敷。”他主动解释。

        柳韶没有拒绝，她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外面至少有两个人，你还带了谁？”

        不等穆时解释，莺莺有些惊喜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星星姐姐你醒了吗？”

        她不知道柳韶几乎整夜未睡，见柳韶一直不醒，还有几分担心。

        是她啊……

        柳韶眉头一松。

        那另一个人就应该是她哥哥了。

        “她们要去哪儿？”

        “芩城。”

        柳韶坐直了一点，“去那儿做什么？有亲人？”

        问完她似是觉得不可思议，“假如芩城的掌权者都是屠村这样的行事风格，和纸糊也差不了多少。”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未来被屠城的可能性不大。

        “没有，但只有芩城城门打开了。”

        “再远一些离开京城管辖这片地不就好了。”那些地方自以州府划分，城池之间多半仍在流通，“大不了我给他们买宅子。”

        她带出来的钗环可值不少钱。

        “吴啼说，不便麻烦我们。”穆时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说救我们的是那女童而不是他，他不能承受我们的好意。”

        于是就带累妹妹往那种地方跑？

        柳韶冷笑一声，忍不住掀开车帘，冲着车外喊了一声，“听说是你说的要去芩城？吴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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