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歌

“这么开心？”穆时垂眼看着小姑娘飞扬的脚步，莫名觉得心情也变得松快。

        柳韶挽住他的手，“当然开心。”

        “这世上有人思我念我崇我拜我，虽说知道这思念崇拜是没有道理的，可也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如今我离开了皇宫，从此便是海阔凭鱼跃，哪怕看不见，这世间也可任我笑任我哭任我谈任我傲任我踏遍山河。”柳韶扬扬下巴，然后又笑，“穆时，我可太喜欢你啦。”

        穆时唇角不由弯起一点。

        “就算治不好眼睛，我也想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

        “你喜欢这里？”

        “有人陪有人伴，铁骑一时也踏不到这里，宜城可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柳韶敛下一点笑容，“正应了它的名字，如此得宜。”

        说到战争与铁骑，氛围难免要沉闷些。

        天下烽烟四起之时，哪有什么地方能完全幸免于难呢？

        “你方才说，你觉得庞尧走不到最后，是为什么？”

        柳韶虽是对那人说是因为烧了星眷公主，但穆时不觉得她在说笑，理由自然也不会只是这么一个玩笑。

        “因为他烧了我啊。”柳韶重复了那句话，唇角弯起，眼里却没有笑意，“于是就不会有人告诉他，京城甚至京师地带，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那是什么？”

        “一块会葬送不优秀的君王的厄难之地。”

        穆时回忆了一下前生的事，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也是你观星观出来的？”

        小姑娘又笑得真心起来，“我师父能观百年之事，我只是观个五年十年有什么稀奇的。”

        “我是看不见了。”柳韶目光凉凉，带着点傲意，“但看见过的，我都记住了。”

        “观星就果真那样神奇，能观天地之命运，也能观人之命运？”穆时顿了顿，“我一直以为都是江湖骗子……那你怎么没观到你会死？”

        她可没死，怎么就变成“会死”了？

        “我观到了啊。”柳韶听着穆时自曝，笑意吟吟，说出了让穆时顿住的话，“我还观到了，你与未来的命运有所交错。”

        察觉到穆时站住了，柳韶印证了心里的想法，一时忍不住扑哧一笑，回头看他，“这你也信？”

        她说的时候可不像在开玩笑，穆时静静地看着柳韶。

        这样的接近真相，也不是开玩笑能开出来的。

        柳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歪歪脑袋，“我是猜到这些，可这和观星有什么关系呢？”

        “星辰云彩影响天地的命运，天地之变则影响人的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柳韶在他的手心挠了挠，笑意更盛，“我猜到这些是因为因果，可不是因为观星，反而是你，才真的很神奇呢。”

        所以什么与未来有所交错，这样含糊不清的话语，自然是她胡乱说的，并没有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

        “你以后可别让人给诈了。”

        不会被诈。

        他对柳韶没有防备，也从未想过刻意隐瞒，只是这种事情本身无法让人提及相信，所以才会在她猜到时表现得那样明显。

        “什么时候猜到的？”穆时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这不好说，慢慢慢慢就有猜测了。”柳韶跟上他，没有深问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原本真的死了呀。”

        “是原本，宫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自然是不会死了。

        “所以你后来也死了吗？”

        “嗯。”穆时声音淡淡。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孑然一身，死不死都无甚所谓了。

        “在战场上？”

        “嗯。”

        两人走在路上，柳韶问一句，穆时就应一句。

        ……

        “你是说，柳容还活着？”问到这个问题时，柳韶几分意外。

        柳容是离国原本最大的皇子，还是嫡长子，也就是离国的太子。

        “也许不止他。”不过他只知道柳容。

        柳韶默了默，“一个个的真会跑啊。”

        “怎么了？”

        “万一我被发现逃出来怎么办？”柳韶有些操心自己，“……算了，应当没事。”

        她就是个亡了国的过去式公主，哪怕传得神乎其神，可如今都看不见了，谁还会在乎她呢？

        ……

        “在乎”柳韶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柳韶自己也没想到，她其实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京城。

        “庞统领可数过少了多少人？”柳歌抬头看庞尧。

        说起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庞尧火烧皇宫那夜，她恰好在观星台借宿。

        偏偏观星台这地方太过被人忽视，没收到半点关于宫变的消息，于是她就在回宫的路上被抓住了。

        柳歌只好委曲求全，示之以弱，又摆出自己的价值才幸免于难。

        庞尧看向身侧的一位内侍。

        那内侍战战兢兢，“宫人们数不清，但主子似乎……”他一咬牙，“似乎是少了两个。”

        钱德抬头看着柳歌，“除却八公主，还少了一个人。”

        柳歌愣了愣，“还有一个人跑了？可知是谁？”

        “八公主，如果我知道是谁，便不会让你找了。”庞尧似笑非笑，“是你与我说，你对宫里的每一个主子都十分熟识的。”

        如果只是跑了个不要紧的人还好，就怕是个重要的皇子，到时候跳出来与他作对，还名正言顺。

        庞尧这语气让柳歌心里难受，自她与谁都交上几分好后，哪怕母妃位分平平，大多数人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她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倒也能屈能伸，“我这就去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她最先去的竟然是藏星殿。

        柳歌看着眼前的一片焦黑，心里也有几分恍惚，她慢慢走了进去。

        柳韶早就看不见了，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一跨过大殿门口的废墟，她就看见了一具焦尸。

        柳歌脚步一顿，轻抚了抚被吓得有些乱跳的心，慢慢走了过去。

        “柳星星……”她一边走近一边轻声道，“你有观星之才，可曾想到自己有今日？”

        她又走了几步，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柳歌环顾四周，皱了皱眉。

        宫里的主子基本上要么自缢死了要么都被拖去了朝会的大殿统一斩杀，但下面的宫人不配合的话基本就是被原地斩杀的命运。

        可柳韶死在这里……周围却一个其他宫人都没有？

        难道因为她是个瞎子，所以宫变的时候宫人们都抛下她偷偷跑了么？

        柳歌慢慢蹲下来，看着那具焦尸，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柳星星你也是怪可怜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忽然被烧……”

        柳歌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有些阴冷地盯着焦尸的头部。

        哪怕被烧黑烧坏，也能隐隐看出那里有些华丽的金钗玉簪。

        柳韶瞎了后就再没戴过这些。

        那些贵气的钗环自她看不见后就不知道被她藏去了哪儿，平时戴的都是最简单的衣物个钗环，哪怕用材珍贵，但基本没有华丽繁复的样式。

        这人是庆妃！

        柳歌豁然起身，拎着裙摆往大殿深处走去。

        柳韶的床上有一个人，但那是个男人！

        柳歌不禁瞳孔微缩，脱口而出，“柳韶呢？！”

        大殿钱德听见动静，探头来看，“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柳七不见了。”柳歌紧紧盯着他。

        她一个瞎子，去了哪里？又能去哪里？

        “啊，七公主？”钱德一下子都没有想起来七公主是谁，一息后反应过来，拔高声音，“星眷公主？”

        柳歌沉着脸不再理会他，往庆妃的的寝殿跑去，竟然……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很正常，许多寝殿都有人闻声而逃，难免空空，可是柳韶去了哪里？

        柳歌一下子积极了起来，不用庞尧等人催促，便一个个人对过去，当日便查看完了。

        “结果如何？”翌日，庞尧正在巡视着收复而来的京师地界守城军，看见柳歌脸色不好的样子，倒是不着急，“少了谁？”

        “我的七皇姐。”柳歌神色淡淡，“名韶，小字星星。”

        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宫里就幸存了那么一个人，竟然会是她。

        “原来是星眷公主。”庞尧的神情也淡了下来。

        丢了个公主当然比丢了个皇子好，但如果是柳韶的话就有些不太一样。

        “近来外界有传言，离国亡国是因为星眷公主始终看不见，触怒了上天呢。”庞尧想着前几天报上来的消息，不急不缓，“还说我烧了星眷公主，绝不可能称王。”

        柳歌莫名打了个冷战，“那些愚民素来如此，什么也不懂，尽爱谈论些怀里乱神之事。”

        “倒也不能这样说。”庞尧忽然又笑了，“而且如今看来，我可没有烧了星眷公主呢。”

        “那……”

        “公主殿下那日说，你也会观星？”庞尧冷不丁问。

        “对，我会。”柳歌抬眼看他，语气肯定，“而且我还没有瞎。”

        “那殿下可能观到，她一个瞎子是怎么离开这被燃了滔天大火的皇宫的？”

        柳歌：“……”这怎么能观得到！

        这些人都把观星当成了什么？！

        况且她也想知道啊。

        看见柳歌沉默，庞尧点头，“这样看来，八公主您还是不及星眷公主啊。”

        柳歌袖子下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星眷星眷，明明只要去学，谁都能观星，凭什么她就是星眷公主，凭什么她就是比不过？

        而且，她明明已经瞎了啊。

        她为什么还不死呢？

        柳歌有些阴沉沉地想着。

        “是星星吗？”一道声音忽然传来，柳歌和庞尧都不由向声源看去。

        那是一个少年人，在两个人的目光下似乎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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