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仲秋

“是你啊，吴啼。”庞尧显然对这位少年很有几分印象，“你知道些什么？”

        “大人。”吴啼抱拳，“我曾见过一个名为星星的盲女，不知是否是大人方才所说的……星眷公主。”

        “哦？”庞尧目光一亮，“你见过她？”

        “是，我那村子曾被芩城的人屠杀，大人是知道的。”吴啼深深一弯腰，“当夜就有一个盲女曾在我那村子里借宿。”

        “彼时我妹妹尚在世，助过她几次，叫她星星姐姐，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吴啼顿了顿，“我听那盲女叫他穆时。”

        “穆时？”庞尧若有所思，“他不应该在北地边境么？”

        这个人他当然是知道的，母亲出身高门，父亲虽出身平平，却是个将军，可惜父母双亡，但他自己却争气，当得一声少年英才。

        “那是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夫。”柳歌声音凉凉，“她的确幸运。”

        “婚约？”庞尧没在意柳歌的情绪，皱眉，“我从未听说过。”

        就算当朝公主皇子众多，可公主赐婚也不是小事，他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是秘旨赐婚，庆妃亲自求的。”柳歌嘲讽道，“这是我父皇亲口告诉我的。”

        她假作关心柳韶询问了她的亲事，父皇并未隐瞒，直接就告诉她了。

        只是她从未见过两人有所接触，穆时竟然冒着危险来救人了！

        “秘旨？”庞尧只当庆妃希望待穆时继续晋升些再公开此事，没有深想，笑道，“这样说的话，基本可以确认，那人的确是公主殿下了。”

        说着，他偏头对随侍道，“把消息传出去，我不曾烧过什么星眷公主，星眷公主还活着呢。”

        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不能称王了。

        名声有损可不利于他的大业。

        “等等。”庞尧身边的一个老人忽然开口叫住已经转身的随侍。

        “孙老怎么了？”庞尧这一次的语气很客气。

        “既然传了，就传得好一些。”孙学道点点头，“大人仰慕星眷公主，还护送她安全离开了皇宫，公主自然还活着。”

        这样一来，庞尧就是从未想过伤害柳韶，流言也再无空子可以钻。

        可这样一来，连庞尧都对柳韶客客气气的，无疑是让柳韶的名声更盛。

        柳歌默然。

        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那样幸运。

        她看着庞尧和孙学道离开，淡淡扫了一眼吴啼，也转身走了。

        她没有威胁，庞尧已经对她没了杀心，她要想想，仔细想想，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

        没有人太在意吴啼，不过他并不在意。

        吴啼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慢慢直起身来，不再掩饰的目光有些炽热。

        原来那盲女那竟是公主么？

        难怪能给莺莺留下那么多的银子。

        想起自己的妹妹，吴啼目光飞快一闪，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理理衣衫，露出一个笑容，衣冠楚楚转身回了帐子。

        不过是一死而已。

        他是她的哥哥，是一家之主，不论他想做什么，她都应当听他的，这样才是对的。

        ……

        柳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庞尧的人办事很快，此时她已经能听见有人在讨论“星眷公主”了。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站住，若有所思。

        忽然，她笑了起来。

        既然你在瞎了之后还能再次名盛，那不如，再盛一点好了。

        她向路边一群小乞丐招招手，一个机灵的小乞丐灵活地向她跑来。

        柳歌将几块碎银放在他手里，又拿出一锭银子，“你帮我一个忙，做得好的话，它就是你的了。”

        小乞丐目光一亮，“小姐只管吩咐。”

        柳歌与他耳语两句。

        “好嘞。”小乞丐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和我的弟兄们就擅长这个。”

        “去吧。”柳歌含笑点头。

        ……

        身在宜城的柳韶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这会儿她难受的要命。

        “庸医你到底会不会治，不会也别折磨我啊。”柳韶感觉周长垣像把她当做了试验品而不是病人，此时她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

        “我本来就不是医！”周长垣恼羞成怒，两息后又问，“真的没感觉有变化？一点都没有？”

        “一点没有！”柳韶没好气道，只是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穆时沉默着将布巾在井水中放凉，拧干，再次覆上柳韶的额头。

        不知道周长垣给她吃了什么药，柳韶已经发热两日了，其中还昏睡了一日。

        柳韶心烦意乱，揪着穆时的袖子，鼻尖红红，“穆时，我难受。”

        穆时抬手探了探她颊边的热度，眉心皱起，给额上的布巾翻了个面，看向周长垣，“若是治不了，就不治了，帮她退热吧。”

        “看来我的确道行不够。”周长垣有些颓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这毒是怎么中的？”

        柳韶不说话也不想说话。

        她哪里知道这毒是怎么中的。

        有一日忽然就双目模糊，然后渐渐就完全看不见了。

        宫里什么毒没有，父皇母妃不是没有查过她的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问题，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行吧。

        周长垣看她不说话叹了口气，“我去找人帮你退热。”

        穆时和柳韶同时看向他。

        “干嘛！”周长垣没好气道，“我都说了我只会解毒不擅长医术，就算之前的药有什么问题两天时间也化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普通发热。”

        “不怪你治不好我。”柳韶气息都微弱了，“自古医毒不分家，你只对毒用心，难免局限。”

        “你倒是比我还懂。”周长垣没好气。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愿意。”柳韶冷哼，周长垣明摆着就是个痴迷毒药对其他都不爱管顾的人。

        周长垣还想说什么，却被穆时打断，“还是快去找个大夫来吧，她不舒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柳韶换了条布巾，又给她喂了点水。

        周长垣看着这一幕，吹胡子瞪眼地走了。

        早不打断晚不打断偏偏打断他，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护着那小丫头。

        “呵，男人。”周长垣一边走一边嘀咕，“鬼迷心窍。”

        周长垣很快请来了一个靠谱的大夫，只是那大夫一边给柳韶把脉，一边时不时觑周长垣一眼。

        待开好了药，那大夫才凑到周长垣耳边，皱眉，“你折腾那些野兽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还改成折腾人了？”

        周长垣：“……冤枉，我们相识多年，我岂是那种人？”

        那大夫听见这一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眼中显而易见透着几个字——你不是吗？

        周长垣：“……”

        周长垣渐渐没了表情，“治好了就赶紧走。”

        若非对那毒很感兴趣，他觉得他最开始就不应该放这两个人进来。

        不仅治不好还要被人误会！

        他摸摸胡子，忽然怀疑自己近来是不是诸事不宜，那偷他无欢花的人也还没找到呢！

        柳韶在穆时的照看下，堪堪赶在了仲秋节前病好，终于还是有机会出去见识。

        仲秋的宜城的确热闹得不像话。

        柳韶和穆时寻了家酒楼用饭，四周多是祝福之声，也有高门贵子吟诗作对，哪怕柳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种热闹。

        柳韶兴致上来，扯扯穆时的衣袖，“我要喝酒。”

        “你才病好。”穆时见她没有因为治不好眼睛而郁闷，心里也松快，但还是犹豫。

        “就一点，顺便寻些瓜果来，等会儿我们也寻个地方拜月。”

        穆时无奈，又有些不放心她，“那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放心。”柳韶弯唇，又推他，“我不乱走，快去吧。”

        穆时只好找了个在楼上斟茶倒水的小儿，让他多留意几分柳韶。

        柳韶的确没有打算乱走，她随手拈了一块糕点咀嚼，听着周围的热闹。

        其实虽说四处喜气洋洋，毕竟时事所指，偶有几个角落也能听见一些惆怅地对话。

        “我伯父此时尚在京城，依然没能回来。”有人低声叹道。

        听见京城二字，柳韶难免多分出一些注意力来。

        “京师一带不是已经安定许多了么，怎么还回不来？”

        “人心浮动啊……”那人苦笑一声，“此时谁不想寻星眷公主，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此时京师一带又开始戒严了。”

        “如此，可惜了。”两人说着话题就绕到了家里人身上，柳韶皱起了眉。

        他们在说什么？

        寻她？

        寻她做什么？

        她隐约察觉到，生病这段时日错过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也许荒唐又麻烦。

        穆时回来时见她眉眼微拧，动作一顿，将手里的瓜果放在她面前，“发生了什么？”

        “酒呢？”柳韶摸了摸，没有马上回答。

        “呆会儿有人送来，还有蟹。”

        柳韶这才点点头，“我方才听人说，现在人人都想寻我。”

        穆时手里剥果子的动作一顿，“你逃出去的事情被发现了？”

        “看来是的。”柳韶显然有些不快，“总觉得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否则就算没死，也不至于人人想寻她吧？

        “我等下去打探一下。”这会儿穆时倒是真不敢离开柳韶半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水果递到柳韶唇边。

        “仲秋佳节，可不容易打听。”虽是这样说，柳韶也没有阻止，转头将水果吃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不想她好，多半是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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