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鹤引长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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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营地,阴云密布,秋风怒号。
德隆帝带领众人等在祭坛下,面沉如水,祭祀舞已经完毕,接下来,就是请神,送香。
昨夜东瀛人夜探营地之事还未传开,来秋猎的贵族大都不知出了何事。
皇后身后,永徽扯了扯沈文箫袖子,小声问道:“你找那人到底行不行?真毁了全部香料吗?”
“放心。”沈文箫用手绢挡住嘴角,小心道:“浅川浪人与我家妹妹有大仇的,他正愁找不到报仇门路,又怎会对她手下留情。”
永徽这才安心,没了香粉原料,沈文舒就是翻出花儿来,也无法完成祭祀。
此时,楚鹤轩登临祭台,一身白衣飘飘欲仙,头戴羽冠,青丝翻飞。而他身后,是捧着香盒的沈文舒,身为随行女官,同样身穿白衣祭祀服,脚踩木屐,跟在楚国师身边,走上祭台。
台下,霍黎卿紧紧盯着上方,昨晚他要留下来帮忙,沈文舒将他们赶走,一个人留在那个破了洞的帐篷里,没过多久,里面的灯便熄了,楚鹤轩倒是走的干脆,他在夜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净做了些沈文舒犯事儿被杀头的梦。
一大清早儿,霍小公爷顶着俩熊猫眼长吁短叹,好不容易逮到沈文舒后,她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将他堵的死死的,没了香粉,她拿什么进行祭祀?
楚鹤轩念完兀长的请神祝辞,起火,宣纸上的黑字被火焰逐次吞没。身后,沈文舒跪伏在地,额头抵伏祭台,伸出皙白手腕,揭开请神香盒。
这一动作,引得站在最前方的德隆帝和永徽略微探头去看,原本香盒中放置请神香粉,木盒揭开,里面一团乌黑饼状物置于期间。
哪里还有什么香粉?霍黎卿心里一沉,知晓要坏事儿。他虽不在这些礼仪上下功夫,却对这些物什司空见惯。
以往燃香前,会由专门的侍仆抬上香炉,以银勺撒入香粉点燃,何时直接将香盒呈上,掏出一块儿莫名黑饼。
礼部侍郎钱墨白上前提出异议:“为何今日没有请神香粉,连香炉都不曾摆放?”
站在最前方观礼的德隆帝抿紧嘴角,满脸不悦,他也注意到了,沈家姑娘惹来祸事,托大承诺完成今日祭祀,她就拿手里那坨黑膏药进行祭神?
众人神色各异,而队伍中的永徽公主,则咬着唇,压不住嘴角喜悦,能看到情敌在众人面前出丑,是个不错体验,哪怕楚鹤轩未曾亲口承认过对沈家姑娘有何特别照顾,但在小公主看来,接近楚国师周围的任何女性,都是假想情敌。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一丝轻微的枣肉香气充斥鼻间,沈文舒点燃盒中香膏,白烟袅袅升起,祭台设在上风口,越来越多的气味弥漫过来,植物花香和食物甜香混在一起,闭上眼睛,犹如置身林海田间,畅闻硕果气息。
所有香粉都俱毁损,她到底从何处寻得香料?
秋风凛冽,将祭台上的香气吹散,气味浓郁,压住祭祀火烧的焦糊味儿,让人闻之心生暖意,通体舒畅。
永徽几乎要绞烂手中丝帕,十根青葱细指紧紧捏成一团,恶狠狠看向身旁的沈文箫:“这就是你说得全都毁了?她在燃什么?”
沈三自是闻到祭台上的气味儿,她毕竟年长永徽两岁,事临近前尚能面不改色,安抚地拍了拍永徽手背,嘴角低声劝慰:“再等等,这毕竟不是正统请神香。”
北齐最重礼仪正统,她话音刚落,已有文官上奏启报,祭香惯例用的是祭请猎神香,规矩体统一向如此,贸然改立,恐怕会动摇国本。
越来越多的质疑声在台下响起,高台之上,楚国师面沉如水,一旁燃香的沈文舒则面无表情,两人像是未听到下方议论一般,神情冷凝等着香膏燃尽。
自台下望去,楚国师与沈女官身着同色祭祀官服,两人甚至神情冷漠的弧度都是一般无二,宛如立与苍穹之上的神明,静静注视凡人喜怒哀乐,同样的目下无尘。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咦,你们看,国师和那女官站在一处,好像神仙眷侣……”
此话一出,迎来两道火热目光,霍小公爷眼睛瞪得滚圆,怒道:“哪里般配了?”
而站在前面的永徽公主,则生生掐断了半根指甲,她上前两步,将流血的手指藏于袖袍:“父皇,群臣众怒,当以生祭平之。”
德隆帝神色难辨,嘴角现出一丝隐秘的微笑,沈家姑娘到底是年幼,就算托大能将祭祀完成又如何呢?
秋猎之后,惯用的就是祭请猎神香,贸然换去,哪怕你说破了天,也是失了体统,她年少无知,敢以性命担保,生人活祭,可是她亲口应下。
面对群臣激昂,德隆帝伸手制止,还未开口,只听天边一声鹤唳。
祭台之上,捧着香膏的女官抬头,一双水杏眼亮的惊人。
这是,仙鹤?
议论声停了,自南边下风口,一道乌云渐次飘过,那速度极快,转瞬即到眼前,是黑白羽鸟儿,头顶鲜红,长腿笔直,正是北齐少见的丹顶鹤。
这群鸟儿目标明确,直冲祭台而来,在香气最浓的祭台高空翩翩起舞,秋风怒吼,仙鹤展翅,一声声清朗鹤唳听在耳边,振聋发聩,渐渐的,议论的声音小了。
众人的目光皆粘在半空中仙鹤身上,这可不是点香化龙的幻象,而是实打实的燃香引鹤。
祭祀高台,仙鹤飞舞,这是活生生的祥瑞啊!
德隆帝抬头,与祭台上的女孩视线交接,香膏燃毕,楚鹤轩带人跪伏,高呼:“天降祥瑞,北齐万岁。”
群臣山呼,永徽哪怕心有不甘,也跟着跪倒欢呼,国事面前,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
王帐内,徐徐燃着龙涎香,德隆帝手指敲在宝座上,不动声色观察坐下女子。
沈家姑娘是个聪明人,再次借了他的势,以皇恩浩荡招来仙鹤恭贺逃脱问责,外间不能多问,两个聪明人互相对视,就知对方想法。
她以仙鹤起舞完成祭祀,并将永耀加注在皇帝身上,这个马屁拍得好,让德隆帝一腔怒火发无可发。
此刻,年迈的帝王神色复杂,静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官,她是个聪明人,但太过聪明,太过显眼并非好事。
身处高位,总希望下面的人用着可心,但又不希望她太聪明,不然脱离掌控,更是徒增烦恼。
沈五姑娘生了一身制香本事,可她太狡猾,自上而下瞒了个彻底,让他惊喜,也让他意外。
原本,这样惹是生非的人,是不该留的。
“说说吧,今日的香品,是如何做成?”
“回禀圣上,臣女今日所用,同是祭祀香饼,名曰鹤引长生香。”
嚯,沈家姑娘做事滴水不漏,心知是祭祀,就用上祭祀神香,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堵那群士大夫的嘴。
德隆帝砸吧着嘴,听她说:“臣女取用黄丹、干蜀葵花、干茄根,混上枣肉,去核研成香膏,仙鹤喜食香甜,此香点燃,可引鹤归。”
用上干花、食材、药材,难怪香粉损毁也不慌乱,德隆帝眼皮半耷,努了努嘴:“那你如何能确定引鹤而来?”
“回禀圣上,臣女不能确定。”沈文舒停了一瞬,继续道:“然今日圣上在此,龙气鼎盛,方能引鹤来归。”
这马屁明显拍到点子上了,德隆帝嗤笑一声:“油嘴滑舌。”
然而,这席话却明显说到了他心坎里,他已年迈,瞧上个鹤舞九天的美景儿,也能显出他身围祥瑞,对他的后世名声都有益处。
平息了心中畅意,他沉声道:“然而昨日祸事,也是因你而起,就当你将功折罪。”
“臣女谢圣上隆恩。”
停了片刻,德隆帝开口:“沈家女文舒,祭祀有功,赏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沈文舒捧着奖赏回去,出门左拐,就碰上了候立在侧的崔宏瑾。
她屈膝行礼,昨夜若不是崔学士帮忙,她无论如何也凑不齐那十斤红枣。
这般想着,所行福礼就更恳实了些,“崔学士,多谢昨日救急之恩。”
崔宏瑾后退半步,瞧见她安然无恙从王帐出来,他也就放心了。
沈文舒从赏赐里分出一半黄金递给他:“学士大恩,文舒也只有这些黄白俗物以凭感谢,昨日若不是学士带有红枣,今日的香膏,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的。”
崔宏瑾推别,从她手中拿过黄金替她端着,含笑道:“沈姑娘既然知道是俗物,又怎能用它还恩呢?”
这话说得沈文舒面上一红,她就是客气一下,金灿灿的黄金谁不喜欢呢?那崔宏瑾会喜欢什么?
沈五眼睛转了转,应上崔学士温和含笑的眼睛,忐忑道:“学士喜欢什么,文舒愿意倾尽财力相报。”
“喜欢…什么…”崔宏瑾一字一句慢慢重复着她的话,眼看小姑娘耳垂红透,他低低笑了,“沈姑娘以为,我会喜欢什么?”
沈文舒脚如生根,站在原地,恨不能时间倒退,生咽下方才的话,她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本意是瞧崔宏瑾若有喜欢的物件,她买给他,现在这话,倒像是若即若离的撩拨。
尤其是昨夜,她问起崔宏瑾,为何会在随行车队里带这么多红枣,男人看着她笑得温柔:“因为沈姑娘告诉我,红枣性温,补气养心。”
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像是春日里迎面拂过的一阵暖风,融融相宜,明明是一个普通的问句,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像是一只小手,慢慢拨动沈文舒的心弦。
崔宏瑾站在原地未动,含笑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他一手托着装满金子的托盘,一手拂去沈文舒鬓边碎发,“文舒,你不知道吗?”
沈文舒紧张的浑身发抖,她直挺挺站着,远不是方才在帐中的巧舌如簧,一面是阿娘殷殷哭泣,一面是崔宏瑾温暖的笑,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将她随口说的话牢记心头。
他在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两人虽未说话,落在旁人眼中,也能看出他们关系匪浅。霍黎卿几乎要气炸了,就那几斤枣,也能让沈文舒费心巴力的报答?他可是将她从几十个坏人手里救下,怎么就对他横眉冷对?
霍小公爷很不服气,他虽没要沈文舒报答,但她也不提,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给自己解释为什么生气的霍小公爷终于理清了其中道理,他就是生气沈文舒区别对待,他既然是她二哥哥的大哥,就是她大哥,这个导人向善,告诫她一视同仁的道理,霍黎卿自觉要好好教她。
他深吸了口气,一甩头上小辫,怒气冲冲朝着两人走去,大声道:“五妹妹,大哥都救你性命,你怎么还恩?”
因着霍黎卿打岔,沈文舒犹遇救兵,再浸泡在崔学士的柔柔目光里,她都想丢下赏金跑了。
在霍小公爷走近以前,崔学士低声道:“我与文舒既是至交好友,自然文舒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若要还恩,就拿你喜欢的,送我一个吧。”
霍黎卿没听清他凑近沈文舒说些什么,只眼看着小姑娘脸更红了,他紧走几步,将沈文舒拉至身前,关切问道:“五妹妹,你是不是伤风了?脸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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