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黄泉路

天色突然变得昏暗下来，两人抬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没有看见天空、白云与太阳，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的正上方宛如是无边无际的深渊，深不及底，两人心中莫名出现悸动，仿佛深渊之中有一双眼睛也同样在看着他们。

两人从深渊之中收回视线，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惊骇，他们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还在演武台，此刻却处在深渊之下？

这一幕太过诡异，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心中悸动，却没有慌乱，直到心神恢复平静后才开始打量四周环境。

此时他们站在一座桥上，桥身呈褐色，险窄而光滑，放眼望去不见尽头，远方的桥身被笼罩在层层迷雾中，两人看不真切。

江流儿走到扶手边，低头向下望去，桥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平静湖水，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幻境么？”江流儿喃喃道。他实在无法将眼前景象与刚刚的经历联系起来。

“应该是，但想要将人强行拉入幻境之中，据我所知，世上也只有一件宝物能做到。”战魁同样观察着四周。

“江山社稷图？”

战魁点点头，皱眉道：“没错，但显然不可能在李懿元手上，没猜错的话，应该和那八卦图有关，但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术法是能创造幻境的。”

两人在扶摇会前从未见过，但在刚刚默契的配合下，反而少了许多陌生感，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陌生之中带有熟悉。

“现在怎么办？”江流儿自然而然问道。

战魁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走走看吧。”

江流儿点点头，目前也只好如此。

两人随即朝着望不见尽头的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两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时间在这里仿佛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

直到某一天，两人停下脚步，一团迷雾笼罩在他们身前，将前方的道路完全遮蔽。

这团迷雾好似一道分界线，将前方的路与后方的路分隔地泾渭分明，两人停留在迷雾前，却没有选择踏入，因为他们的视线被桥上一块匾额所吸引。

那是纯木质的匾额，与桥栏相连，匾额上写着三个字。

奈何桥。

三字下方还题有一行小字：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两人看到这三个字，更加沉默，他们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原来是一条黄泉路啊。”战魁轻叹一口气。

黄泉路上奈何桥，奈何桥下名忘川，忘川河中埋万魂，从此以后忘三生。

“根据典籍记载，那么这条河，应该就是禁锢无数孤魂野鬼的忘川河了。”江流儿看向平静依旧的河水，饶是通读佛道典籍的他也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眼前的景象却不在他意料之中。

“继续吗？”战魁没有关心桥下的状况，只是看着前方的迷雾问道。

“嗯。”江流儿点点头，虽然知道自己身在危险之中，但还是止不住心中好奇，想要向前一探究竟。

“那走吧。”战魁得到肯定答复后，便没有犹豫地率先一脚踏入迷雾之中，江流儿连忙跟上。

这时，两人仿佛听见身后有一声动听的笑声传来，他们回过头，却发现眼前所见尽是迷雾，根本无法看清身后是什么，但奇异的是，身在迷雾中的他们，却能清晰地看清前方的道路。

两人对视一眼，确定了刚刚的声音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听见后，缓缓调动真元，平静地向前走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看到了奈何桥的尽头。

这一路走来，竟出奇的没有发生任何事，唯独身在迷雾中无法看清身后路而已。

尽头隐约有一道人影，待他们走近时才看清是一位老婆婆，她手拄长杖，身形佝偻，面容苍老，满头白发，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江流儿犹豫片刻后，走上前轻声问道：“孟婆？”

老婆婆慈祥地笑着，点了点头。

“装神弄鬼。”战魁皱眉道，“李懿元，难道这就是你的手段？”

孟婆笑着说道：“老婆子名为孟婆，专为已死之人消除生前记忆，守在这忘川河畔已有万余年。”

“你是说，我们已经死了？”战魁嗤笑道。

“若非已死之人，是万万到不了这黄泉路的。”

“那我到要看看，你是死是活。”战魁一拳挥出，轰在孟婆腹部，一拳将其击飞，后者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战魁微微皱眉，这一拳不过使了三成力，只是想要试探一番，却没有想到能如此轻易将其击倒，这倒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倒在远处生死不知的孟婆身体渐渐消散，然后消失不见，但在其身体彻底消失时，孟婆却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与最初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丝毫改变。

孟婆仍是慈祥地看着两人，仿佛刚刚被击飞的并不是她。

战魁强压心中的不安，打算全力出手，却被江流儿拦下。前者带有疑问的眼神看向江流儿，后者微微摇头，转身望向孟婆，问道：“若我们已死，又该如何？”

“已死之人，必将往生，若要往生，请喝下这碗老婆子亲手熬的汤。”孟婆说着，再一看，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碗无色无味的清汤。

“喝下此汤，便可忘却前世一切，悲欢也好，离合也罢，从此陌路相忘。”孟婆将手中清汤递给江流儿。

江流儿好奇地看着孟婆手中那碗清汤，他记得典籍中记载，这碗看似无色无味的孟婆汤以八泪为引：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这第八味，便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以八泪为引，如此煎熬一生，才可熬出。

此汤乃世间至情至悲之物，如此才能消去往生之人所有记忆与情感。

当然好奇归好奇，在这种情况下，江流儿自然不会傻到去喝下这碗不知真假的孟婆汤，所以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摇摇头，正色道：“这汤我们是不会喝的。”

仿佛是猜到了江流儿的回答，孟婆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老婆子在这黄泉路已有万年，不知已熬制了多少碗孟婆汤，只记得所有往生之人无不困于前生无法自拔，妄想着能重返人间。众生相，贪念痴妄，或困于情，或囚于功名利禄，却不知往事已如烟，他们再也回不去了，这种煎熬常人又如何能够承受。老婆子不忍心看着他们沉沦于此，才熬制这碗孟婆汤。与其回想，不如相忘。”

“这与我们何干？李懿元，如果这就是你的伎俩，未免太小看我们了。”战魁冷声道。

孟婆面色不变，微微摇头，“老婆子不知你说得是什么，也不知你说得是谁，但想必是你生前的记忆，不愿相信自己已死，不甘相信自己已死，这是往生之人必将经历的，只是若老婆子告诉两位，你们确实已死，再也回不到人间，你们又当如何？”孟婆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们。  

江流儿与战魁两人沉默下来，对于来到黄泉路一事，他们猜测这是李懿元所制造的幻境，但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都曾想过，却刻意将其遗忘，或说刻意不相信那才是事实。

这种可能便是，在李懿元施展术法后，他们甚至没有还手的机会便直接身死当场，然后灵魂便来到了这里，也就是说，他们确实有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但两人在想出这种可能的第一时间便否决了，不是确定这种可能是假的，而是他们打从心底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即便心志再坚定的人，都无法坦然接受死亡，更何况他们如此年轻，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拥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他们还有那么多自己想要做的事。

江流儿想要和宋有道与单继续游历，想要和师傅师兄们再一起生活，还想要…找到亲生父母；战魁想要变得更强，想要让自己的父母更加骄傲，若他死了，父母该怎么办，若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两人坚若磐石的心境竟在此时出现了一丝裂缝，两人终于能够明白孟婆所说，众生困于前生无法自拔，妄想重返人间却深知永无可能的煎熬了。

“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吗？”江流儿喃喃道。

听到这句话的战魁不禁愈发沉默，内心的动摇更加强烈，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幻境而已。

“与其回想，不如相忘。”孟婆的声音在此时幽幽响起。

两人突然发现，在他们面前正静静悬浮着两碗孟婆汤。

“喝下此汤，从此无殇亦无徨。”

战魁仿佛内心承受着巨大煎熬，他在挣扎，他不想要忘记前世的一切，但再也回不去的事实在撕咬着他的内心。权衡的过程中，他没有发现自己此时竟已经相信孟婆所说的话了。

不知何时，奈何桥上的迷雾已经扩散到了他们身边，两人再次被迷雾笼罩却毫不自知，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孟婆汤，回想着此前的所有记忆。

意志再坚定的人，只要薄弱处被撕开一道小口，哪怕只是肉眼不可见的缺口，那么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退一步，便等于退后千万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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