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012章：紫微

自从上谷峰回来后她就颓废了好久，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或是就干脆在紫微殿外一坐一整天，跟个丢了魂的人似的发着呆。

        门中的闲杂人员除了个别的几个外，几乎都不上紫微峰，主要是过去没有什么人在这里——平过有事，赵离被关禁闭，所以长此以往的，这里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她也近乎都快忘了时间的流动，不知夙夜颠倒，不知其所以然，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要留在这寻苍山上，也快要成了一个没有生存目标的人。

        ……

        一日，她依旧坐在台阶上发呆，桑榆暮景中走来的正是那一袭柘黄色衣衫，宋漆。

        宋漆说过去不见她有太多的表情，但自从拜师后她的表情常常多了些变化，或开心或伤心，或舒展或紧凑，总之，终于像个有灵魂的人了。可为何最近总看她直愣愣的，眼中一点灵光都没有，又仿佛成了个空壳一样？

        司命本想将心里的郁闷告诉他，但刚一开口，那袭绿磐色的身影就又走了过来——

        是赵离。

        “宋师兄！”她大喊一声。

        “怎么了？”

        “有事找你。”

        司命也想拦住宋漆，不让他走，可不远处又一句“愣在那儿干嘛，快过来呀！”，便顺理成章地把他招呼过去了，而自己也就自然而然没了机会。

        想来，赵离她以什么样的名讳都可以，什么样的理由也都可以，总之宋漆不是属于自己的，他原本就是属于赵离。只是自己过去霸占了他太多时间，现在也不光是每次赵离的那张眼神让她发憷，而是自己本来就不该这么自私，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便再也没了希求，更是连个让他留下来的借口都没有，只能任其离去。

        赵离和她似乎有种默契似的，那就是宋漆的归属。

        于是她更加沉闷不已，看来一切的烦恼也只能自己消化了，不能再寄托于他人。

        任何人都不行。

        ……

        入夜。

        人也静谧，星也静谧。

        乌云也化作了一缕遐思，暗暗流入了那纷乱繁杂的脑海里，于是她在黑暗中打开了模糊的记忆匣子，迎来了一片彻头彻尾的腥红之色。

        梦见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游离而恐怖的头颅。

        那个头颅在她面前飘来飘去的，仿佛要把人吃掉！然而它没有一处不带血，没有一处不拧巴，它只是一直张着血盆大口，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恍惚中也渐渐让人听清楚了：“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是父王！

        是他被砍下的那颗头颅！

        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王族三百余人的命来！还我整个江国人的命来！！！”

        她吓得浑身是汗，只好又继续无方向地瞎跑，终于跑到了一个漆黑的角落里，甚至全身都蜷缩在了一起，但那颗头颅还是不打算放过她，依旧步步紧逼到跟前：“你是江国的罪人！罪人！！！”

        “不，我不是罪人，我是你的女儿啊父王……”

        “本王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极为愤怒地撇清着关系，“你是个逆子！逆子！既然你那么想成亲，那就陪本王一起去地狱里成亲，好不好啊？啊？”

        “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父王……”

        “还解释什么？”他大吼一声，“鼓是你刺破的，人是你选择的，军队是你招来的，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来吧~我们一起去死吧！一起去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吧！哈哈哈哈哈……”

        “不要……你不要过来，求你，不要，不要啊啊啊——！”

        她的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终于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个噩梦而已……

        豆大的汗水浸湿了衣衫，仿佛已将身体与衣服黏在了一起，若是硬将两者分开就会有粘稠的感觉，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

        本来她也以为可以忘记的，忘记过去的一切，从零开始，以新的身份，新的心态，新的面孔……但是不行，过去的那些已然发生，在记忆里挥之不去，根本忘不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四年记忆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自己从没有在梦中召唤过父王死前的最后一幕，而此时她才蓦然想起父王被砍下头颅的那一瞬间似乎在说着什么。

        只可惜当时没听清。

        现在听清了，却是在梦里。

        她猛地掀开了被子，浑然不顾地朝外面跑了出去，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在雨水中的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汗水还是自己泪水了，她只是想去找师父，想要再次跟他表明自己欲复仇的心迹。

        对，她要复仇！！！

        然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反而是到了紫微殿才发现，赵离此时正在灯下擦着一些透亮的珠子。

        起初见到湿哒哒的她，赵离也有点吃惊，但很快就又收住了讶异的表情，自顾自地忙了起来：“师父今日不在山上，你若找他，还是明天再来吧！”

        司命本欲离去，却又莫名想到了什么：“不，我要找到的是你。”

        “？”赵离顿时刹住了手中的动作，“找我做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

        “该不会是想让我教你幻术吧？别别别，我可没那闲工夫，做那老头子的徒弟呢就要有种自觉，得自学成才才行。”

        “不是……”司命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又道，“这寻苍山上除了师父之外，怕是再也没有比你更了解相术的人了，所以我想……想……我是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离恢复了擦拭的动作，总觉得老擦不干净，就如同自己烦闷的心情一样，便又使劲胡乱擦了起来，“怎么吞吞吐吐的？真是墨迹。”

        “我是说，或许……你能有什么办法帮到我。”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赵离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可别用那大眼珠子看着我啊，我们虽然是同部的师姐妹，但我跟你也没什么交情，别寄希望于我。”

        “师姐……”

        “哎呀好好好，办法嘛，也不是没有……”看着她一副可怜的样子，赵离渐渐收起了那种刻薄，“不过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帮你？”

        “我……”司命欲言又止，心想着她也的确没什么帮自己的理由，更何况自己还把人家的宝贝给砸了，不结仇已是大度了，“好像……的确……没有。”

        “这不就得了。”

        “可是……”

        赵离瞪着她。

        “可……”

        那一双眼睛像烧不着的火，在昭告着她两人关系没那么亲近的事实。

        司命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觉得可能是真的说不动她了，那既然如此，自己也只好另寻它法了，于是转身就要离开：“抱歉，我不就打扰了。”

        赵离看不惯她这种墨迹的样子，索性拿起珠子，抢先一步来到了大殿外，施起了法术，天上噼里啪啦的雨水登时就停了下来，然后又焕发出了一面星罗棋布般的深蓝色天幕。

        司命看呆了。

        这雨水它……它就这么停了？

        没想到赵离的能力这么厉害。

        “所以刚刚的大雨也是你……”

        “我弄的啊。”赵离自以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淡定道，“人总有烦闷的时候，我还不能小曲儿嘛？”

        “你管这叫小……曲儿？”

        “不行吗？”

        司命无言以对。

        “这是琉璃珠，是我的幻器。”赵离将手中那些擦得瓦亮瓦亮的小珠子给她看，拦住了她的脚步，道，“就是你摔了的那块琉璃陨石本该炼成的东西，可是废了我好些功力呢！”

        司命一愣：“你这是……”

        “你不是有求于我吗？”

        “你、你同意了？”

        “我知道你要的需要的是什么，但也不一定能真的帮得到你。”

        赵离没就着她的话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之后她便把那些琉璃珠朝天一甩，于是，原本只有十来个的珠子瞬间就成了无数个星光点，继而变大，又成了星体，在空中高速旋转了起来。它们的颜色和方向虽有不同，却自成一套完整的体系，并不会撞上彼此。

        “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即所谓寰宇也。”赵离一边指着那些星体一边讲解了起来，“所谓的三垣，即是这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三者，你我都知道的嘛！而这紫微垣中又有北极五星，分别为太子、帝、庶子、后宫、天枢，合起来为北极星，即所谓的紫微星。你抬头看看，那便是紫微星的位置。”

        司命寻视而去，果然如她所说，有条微微弯曲的银线连接了这五颗星体，使得整个北天极的地理位置正好处在了寰宇地图的中心：“这是……难道说紫微垣，紫微星，紫微峰，紫微殿……”

        “没错。”赵离肯定了她的猜想，“这就是为何此峰叫做紫微峰的原因。紫微峰的地理位置不像绿萼峰那样枝繁叶茂，遮蔽着视野；也不像辟远峰、否极峰一样气候湿润，雾霾浓重；更不像上谷峰一样星象繁多，难以辨认……只有在这里，举头，便可以看见那颗闪亮的紫微星正好对着紫微殿的位置，所以才被冠以了此字。”

        司命点点头，但又迷惑道：“可这跟紫微峰有什么关系啊？”

        “你别急嘛！”赵离一个喘气后，又长篇大论了起来，“我来到这寻苍门后，那老头子很少教我幻术，所以我也跟你一样，时常到致知楼里看书，就自己那么边学边炼。当然了，基本上我是不去顶层的，但凡那里三至六层的幻术修炼个一点点，便足矣花费一个人的一生了。然而听闻那里有很多的上古禁术，或是来自寻苍门，或是来自云端大陆，又或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各处异域，总之，都是一些先辈们修炼了之后发现伤人伤己的幻术就都列入了禁修的行列。这其中就有一种幻术叫做紫微，传闻中一旦炼成，便可以斗转星移，回到过去。”

        司命如梦初醒，眼中冒出了些火光来：“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能炼成此术，便可以掌控时间回到过去，从而改变历史？”

        可就在此时，赵离却否认了起来：“什么？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司命顿住了，惊于赵离的变脸实在太快，但转而又心领神会地道：“是，是我从别的地方听来的，与师姐无关。只是你知不知道，这门幻术可以从哪里找到呢？致知楼的顶层吗？”

        赵离遥了遥头：“不知。只是说那里藏着很多禁术，但像这种严格禁止的邪恶之术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到的，兴许早就销毁了也未可知。另外，就算是真的藏在了致知楼里，你也不一定就能拿得到，那里有很多的幻术陷阱，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司命的眼中又失去了那缕光。

        “不过你也无需那么失望。”赵离环顾了下四周，又转正到了紫微殿的那块匾额上，“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这紫微术的真正藏身处。”

        “？”

        “有一次，我曾经偶然听到师尊和东方师伯的谈话，说那致知楼曾被烧过一回，顶楼的禁术大都已经葬身火海，所剩无多了。因此，这紫微术说不定早就不在那里了吧？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隐隐有种感觉，你看哈，这紫微星下紫微峰，难道仅仅就是因为这里是观察紫微星的最佳圣地才叫紫微峰的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搞不好……紫微术就在这座紫微峰上呢！也正因如此，它才叫做紫微峰的啊！”

        司命震惊不已，恐怕这种奇异的联系也只有赵离能想得到吧：“你说的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

        “那、那会在哪里呢？”

        “别问我，至于它到底是否存在又是否能找得到，便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赵离倏地一下收回了那些在空中运转的琉璃珠，然后头也不会地朝紫微殿走回去了。

        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司命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沮丧起来。

        的确，在寻苍山的这几年发生了很多开心的事，也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她看上去似乎从未经历过国破家亡一事，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并不能掩盖内心波涛汹涌的事实。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呆在这寻苍山上了，就像她曾经下定决心的那样，要让自己活着感受痛苦，而不去死亡，但现在她满脑子回荡的竟都是赵离方才说过的话：

        斗转星移，回到过去……

        斗转星移……

        回到过去……

        过去！

        ……

        就在某一刻，她也仿佛得到了些灵光，既然老天让自己在此时得到了一丝希望，那就接受了他的这份好意吧！

        所以她要找到那紫微术的所在，拥有它，炼成它，掌控它，使用它！

        要从此呼风唤雨，斗转星移。

        ——任谁也阻止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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