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国之柱石

“陛下，吴王殿下来了。”

        “嘘！”

        一只形如花豹的狸猫正蜷缩着身子，死死地盯着落在院中的黄雀，猛地一冲，那黄雀还来不及振翅而逃，已经被狸猫咬住了半个身子。

        “哈哈哈，好！啊，你说二郎来了？快叫他过来。”一身绛紫龙纹窄袖圆袍，腰间围着虎口金带，脚踏豹皮登云靴跨坐在长椅上的正是北燕的君主穆绍普。

        “臣拜见陛下，太子殿下。”穆飞云今日依旧穿的玄色长袍，一身爽利，便向穆绍普行礼。

        侍立在旁的，还有一位缠金戴玉，身材高大，面容敦厚的青年人，这正是穆飞云的嫡长兄，北燕的太子穆飞泽。

        “哟，二郎去了趟南梁，怎么看着瘦了？听说你在南边胳膊受了伤，如今可好全了？”穆绍普从长椅上跳了下来，连忙扶起穆飞云，上下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又轻轻用手捏了捏穆飞云的左臂，见他一切如常，也放下心来。

        “二弟劳苦功高，北境战事平定后，在长安待了旬日都不到，就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江南，二弟着实辛苦了。”太子穆飞泽也在旁附和着。

        “嗯，二郎确实离家太久啦。来人，给二郎拿碗奶茶来！”穆绍普吩咐内侍道，北燕关陇世家多混杂胡人血裔，是以风俗习惯也承袭了部分草原的旧俗，这也是北燕骑兵无敌于天下的渊源所在。

        穆飞云接过奶茶，小小的抿了一口，随即问道：“臣在南梁耽搁数月，父皇和大哥，康泰安和否？”

        “劳二弟挂心，父皇和愚兄一切都好。”

        “你瞧瞧，世人皆说我家二郎文采盖世，这去了一趟南梁，似是掉进了文史翰墨的蜜罐里去了，这回来咱们父子间说话，都说出书香味来了。看来这江南粉墨之地，当真是光华无限啊，太子说是不是啊？”穆飞云素来对穆绍普一派恭敬之态，只是穆绍普一向是一副人神莫测的脾气，此间他取笑自己，身为儿臣，穆飞云也只得一一接下。

        穆飞泽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名满天下的弟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哂笑着。

        “二郎，你可是在北漠将过兵的，咱们君臣父子之间，可不许染上南梁文绉绉那一套啊，哈哈哈。”穆绍普索性笑着继续说了起来。

        “爹爹，是儿子附庸风雅了。不过爹爹这次如此突然地叫儿子回来，可是对南朝的国策有变？”穆飞云仍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穆绍普。

        “国策的事嘛朝堂上再说，你今日刚回来，咱们先不谈这个，你就当爹想你了，对了晚上朕叫你母后准备了家宴，咱们一家人好好一起吃团圆饭。”穆绍普似乎并不想在今日与穆飞云谈及政事，穆飞云虽然心急难耐地想要弄明白穆绍普的意思，但在这位当世枭雄的父亲面前，穆飞云不得不先按下心事，想着左右晚宴散去后，自己再去虞国公府问问虞国公再说。

        “儿臣遵旨。对了，臣弟常年在外，听说大哥给皇家填了子嗣，在这恭贺父皇得皇长孙，恭贺大哥得长子了。我这次回来的急，在江都城里从南梁皇商处得了一个冰种翡翠的葫芦吊坠，晚上我叫家人送来，一并给皇侄当庆生礼物了。”穆飞云一番话出口，太子和穆绍普的笑容里都冷了几分。

        太子的正妃是大司马黎钢的女公子，嫁给太子已经三年，膝下一直无所出，而这次太子降生的这位长子则是妾侍所生，是以皇家这桩喜事之上总笼罩着东宫宠妾薄妻，持身不正的风言风语。

        在穆绍普心中，大司马黎钢现在蓟城将兵，这个孩子的降世对黎钢和穆家关系而言，并无助益，这也是穆绍普喜中隐忧所在。

        而立在一旁的太子则更加心焦，尴尬的笑着，想自己这位二弟素来有一副玲珑心思，如今自己一回来就提及此事，真不知道他是真心祝贺还是别有用心。

        但在穆飞云心中，心中坚定而明朗，从他的马蹄漏夜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披了铠甲，腰跨长刀了，他回来要取的，是北燕太子位，只有如此，他才能在未来，不用跟烨嬅分开，他才能一一实现自己所有的政治理想与抱负。

        “殿下方才从宫中出来，就夤夜来访，可是陛下有什么敕令？”虞国公虞威本已经睡下了，听得门人急报，随意抓了件常服，起身道会客厅见穆飞云。

        “深夜叨扰了虞公清梦，是飞云唐突了。”

        “殿下言重了，夜里风寒，殿下身上带着酒气，快喝口热茶，臣叫厨房给殿下煲醒酒汤去。”虞威关切地让了让穆飞云，想等他坐定，再问他深夜前来的意图。

        “书平呢？也睡下了？”穆飞云不见虞书平的人影，好奇地问虞威。

        “哎，犬子昨夜返京，他外祖一直盼着他回来，今日就打发他去外祖家住着了，也算给老人家尽尽孝。”虞威口中的这虞书平的外祖，就是当今皇后的母家，袁氏。如今袁家尚还有一位老太太在世，当今皇后，和虞威的夫人都是这位老太太的孙女。说起来皇后和虞国公的夫人也是嫡亲的表姐妹。袁氏历经百年，宗族势力直达，可窥一斑。只是到了他们这一辈，偏偏都是女子身居高位，全族到今天也找不出个像样的男子可以衣紫环朱，位极人臣。

        除了十年前的袁天城。可惜，他在北燕，已经如同落入黄河的砂石，再也不被人提起。

        “如此也好，我本来就是想单独与姨丈聊聊。”穆飞云这“姨丈”两个字一出口，虞国公刹时老躯一震，连忙屏退了左右，连那醒酒汤的事也暂时搁在了一旁。

        “殿下，可是陛下对您提及皇长孙之事有了怀疑？”虞威凑近了穆飞云，小声说道。

        “那到没有，但当时陛下神色微微一滞，想来也是有难言之隐，毕竟他不想让我知道黎钢对这个事的观感。对了，姨丈在京城，可知道黎钢的反应？他对大哥这位女婿可有不满？”

        窗外一声惊雷响起，深夜高墙之内，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两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又不自觉地叹起了气来。

        虞威想起昔日穆绍普尚未登临至尊之位时，与他和黎钢曾经是战场上守望相助，彼此钦慕的沙场铁将，又是意气相投的好友。只是岁月悠悠而过，三人的权势各自登峰造极，却为了儿郎辈的后世爵禄，费尽心机，渐成彼此猜忌、彼此算计的态势。而自己偏偏又是前朝宗室，虽然是旁支散系，但昔日的堂堂皇族，今日竟也落得为稻粱谋的境地。

        穆飞云则想起小时候，爹爹还是燕国公时，一家人住在蓟城，儿时场景历历在目，可自己带着邦国之功，远道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要迫不及待将他从太子位上拉下来。穆飞云不禁有些伤感与愧疚，可他自小浸染在勋贵世家，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父亲是如何登临九五的，他知道政治漩涡之中稍有心软，便是万劫不复。

        穆飞云搓了搓太阳穴，继续说道：“这是今年秋天第一场雨吧？看这阵仗，似乎是要下一整夜了。”

        虞威起身，走到窗边合上了窗子，又挑了挑被秋风吹动的灯芯，徐徐回道：“风雨欲来，还请殿下振奋精神。”

        穆飞云点了点头，在夺嫡这件事上，他与虞威的默契，甚至比袁天城还要早，早在三年前，穆飞云冠礼之后，即出征匈奴，便是虞威全力帮扶的，而三年北境厉兵秣马，最终勒功刻石，这场战争的副指挥便是虞威本人。可以说，虞威不止是穆飞云的姨丈，更是穆飞云军事上的老师，是成全穆飞云“霍去病”之名的“卫青”。

        “嗯，姨丈放心。对了，飞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父皇对南梁玩的这一手，到底是要战还是要和？”这才是穆飞云最关心的问题。

        “殿下以为，当前以我国之力，是战还是和？”虞威反倒问回了他。

        “飞云以为，梁帝不死，我军不可轻举妄动。”

        虞威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外甥兼好学生，说道：“殿下既然知道，陛下又岂能不知。如今，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那这接下来？”

        “接下来，陛下自有打算，明日早朝，殿下且看着就是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若不是身上的秋凉阵阵，险些都要误以为这是盛夏的雨了。可惜，秋风一起，便是要再过三百个日夜才能再次见到盛夏的暖阳，霜露一旦铺地，便再也暖不起来了，非得要把刺骨的凛冬度过了，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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