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子胥豪气

陵王扶灵北上，留居江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一江之隔的扬州吴王府。这等皇室之内兔死狗烹的传说，素来是坊间八卦的劲料，再一经两岸说书人的口，迅速就成了燕、梁两国民间的闲谈。彼时正巧袁至道尚未返回江都，正仗着穆飞云款待，在扬州大街上闲逛，骤然在酒肆歌楼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连忙拔腿就跑回了吴王府。

        “二哥！哦不，吴王殿下！”袁至道想着，若是陵王奉旨去了江陵，那思虞断然不会独自留在江都，烨嬅身边便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自己必须立刻赶回去，陪在公主身边，纵然穆飞云这几日让他在扬州享尽人世繁华，但自己也是一刻也不想逗留在此地了。他横冲直撞地要来跟穆飞云辞行，却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正是从刚长安赶回来的虞书平，于是慌张地改了口。

        穆飞云倒也没有纠正他，只见他慌慌张张的，便开口关心道：“这是怎么了？在街上惹事了？你放心，在我这扬州府，你惹了什么事，我都能给你兜着。”

        “不，不是，吴王殿下，我要回江都，特来告辞。”袁至道的气息喘喘。

        穆飞云转念一想，他确实在此地徘徊了数日了，也该回去向烨嬅和袁天城复命了，“嗯，那我明日亲自送你出城。”

        “哎呀，不了不了，我这就要走了，特来跟你告个别。”

        “啊？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穆飞云诧异地看着袁至道。

        “陵王被太子殿下派去江陵给先帝守灵去了，那思虞姐姐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这样一来，烨嬅姐姐身边就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不放心，我得回去陪着，免得烨嬅姐姐到时候伤心。”袁至道便将从街上听来的传言，三言两语说给了穆飞云，他素来天真无邪，并不知道自己这三言两语，已经将家国大事泄露了出去。

        “啊？！那我就不留你了，来人！快给袁公子备马！”一想到烨嬅孤苦无依地躺在江都宫城之内，穆飞云刹那间也心惊了起来，明亮的眼眸也黯淡了下去，连忙呼唤小厮给袁至道备马。

        “事发突然，我本打算备好厚礼送你走的，你先回江都，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后续派人送到国师府里。”袁至道得了穆飞云的同意，径直就往府门外走去，穆飞云小步快跑着边跟着他边说道。

        “哎呀好了，殿下还真以为我是来敲你一笔的？你可别往我叔叔那送东西，堂堂国师府，要是收了你吴王的礼，还不嫌扎眼的？！太子殿下连亲叔叔都能谴离都城，我叔叔只交过他几年书，可不敢如此百无禁忌。”袁至道还算有些理智，只是穆飞云方才眼中的阴霾更深了一重。

        “得了，殿下，就此别过！你也好好保重吧，我会代你问烨嬅姐姐好的！”袁至道直冲冲的进了吴王府，又大辣辣地出来，大步流星，翻身上马，向穆飞云拱手告辞后，便一骑绝尘，消失在了扬州的巷陌之间，前后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用。

        这一切被虞书平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不禁摇摇头，心中想着，这明显不是新帝烨轩的本性能做出来的事，那又会是谁，让新朝初立之际，便有这般惊天动地的动作发生呢？自己不过回长安待了半年不到，江都的人事便已变得面目全非了么？还是尽快禀告父亲，看看后续又当如何。

        虞书平方才压制住自己的感慨，又定睛一看，穆飞云神色萧然地望着袁至道绝尘而去的方向，巷陌尽头早已没了半分人影，就连方才扬起的微尘，如今也已安然落在了石板地上，哒哒的马蹄声连回响都没有留下，留下的是这道穆然叹息的七尺孤影。

        “殿下，回去吧。”

        “回哪儿去啊？”

        “回江都，三年五年，定回江都。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嗯。。。”

        虞书平完美的承袭了其父虞威洞察人心的本事，加上又陪伴着穆飞云从小长大，普天之下没有人比虞书平更了解穆飞云。加上穆飞云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桀骜自负，鲜少听得进去他人的劝慰，但只有虞书平，能让他心甘情愿掉头行事。

        两人正欲转身进府，从长安来的信使也赶到了门前，看他服色，来人并非是都察院的吏员，也非丽竟门的秘使，走进一看竟是虞国公府的家臣。

        “殿下，世子，国公爷有信来。”

        虞书平接过信筒，拆开一看，只有一方不大不小的纸笺，上面写着一句话：

        “江都不堪故里，子胥已过昭关，只待红妆共绾，英雄一夜白头。吴之奇功，楚之仇寇。”

        虞威用了伍子胥的典故来告诫虞书平和穆飞云，当年伍子胥全家被楚王赶紧杀绝，伍子胥一夜白头，被逼过昭关到了吴国，后被吴王起用，领着吴军攻克了楚都郢城，将楚王从棺材里拉出来，鞭尸泄愤，吴国也凭借着和楚国一战成为了江南霸主。这信中伍子胥指的是谁，眼下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消息走的真快啊，虞威已然知晓了江都城的变故，虞书平感叹着父亲的情报能力，同时他也担心着穆飞云，眼下可不是让穆飞云和谁去共绾红妆的好时机，看来英雄白头还得再等一等，他必须告诉父亲，以免行之操切。

        虞书平看完信，心中也不禁有几分疑惑，自己在江都待了那么久，陵王的性子他是熟悉的，这样雅致散淡之人，难道真的会是“伍子胥”吗？

        “姨丈信上说什么？”穆飞云随意地问道。

        “哦，没什么。大概是感慨一下陵王被放逐的事，写的没头没脑的。对了，殿下也和陵王关系不错，觉得陵王为人如何？”按照虞书平和穆飞云的关系，哪怕是家信，以前虞书平也不会瞒着穆飞云的，只是这次他下意识的将纸笺又折了起来，漫不经心的塞回了信筒里，穆飞云只当他父子之间的家常琐事，也并未在意。

        “嗯？王爷这人，是诗酒风流的妙人，潇洒不羁，颇有侠气，又精于理财，听说佛法也颇为深湛，只是我在南梁的时候倒还没来得及讨教。这样不问政事，醉心风月的散淡亲王，于家于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烨轩那小子的心胸未免太狭隘了些。”穆飞云道，心中不禁想起自己与大哥，偏偏自己不肯安心当个富贵亲王，这才招惹的大哥和自己之间非得拼到个成王败寇的局面不可。

        虞书平瞪大了眼睛看着穆飞云，微微怔了怔，他貌似有些明白了父亲信中所指。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嘛？”穆飞云鲜少见到虞书平如此。

        “殿下，您也是诗酒风流，侠气纵横，可您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没有醉心风月呢？”虞书平恍然大悟，他只是单纯的问穆飞云，的确，陵王的禀赋与穆飞云有太多相像之处，这样巧夺天资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只将满腹才华赋予山水之间，神佛面前呢？

        “你什么意思？”

        “啊，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细想想陵王？这么多年来，他会不会只是。。。伪装？”

        若是这几十年来都在伪装，那陵王必在心中积蓄着一股可怕的力量，随时随地，能让血染宗庙，能让国朝成殇。那如果是这样的力量，一个文质彬彬的君王，绝不敢把他留在身边。

        穆飞云若有所思，“那这也。。。。难道姨父的信里也这么说？”

        “爹爹的信里说他是伍子胥呢。恐怕他在烨轩心里，是勾践呢。”

        穆飞云显然还有些无法接受虞家父子的说辞，他虽然心中起了怀疑，但毕竟脑海中浮现陵王的气质与风姿，实在难以将他与冷血无情的枭雄联系在一起。

        虞书平也没有再多说，毕竟这大部分来自父亲的判断，他还需要再与父亲商榷清楚才能知晓。于是岔开了话题。

        “唉~~前几年你在外出征，也没回长安过年。我虽然在南梁，可是每年春节都回家过年了。今年爹爹不让我回去，这偌大的吴王府就咱俩了。咱们可得多备点好吃的。”

        “你就知道吃，去买鱼吧。”

        “啊？又吃鱼啊？”

        “来了南方，不吃鱼吃什么？”

        一阵寒风吹来，淹没了两人的斗嘴声，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若此时此刻在长安，朱雀大街上早已经铺了厚厚的积雪，爆竹声里，是人们迎接新年的喜悦。这扬州的吴王府，虽然也是雕栏玉砌，华贵至极，可跟北方比，到底少了几分年味，更何况没有了往年阖宫夜宴，双亲在堂的景象，如今此地只有穆飞云和虞书平，到让这个新年显得冷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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