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东君故旧

烨嬅自思虞匆匆向自己拜别之后，又与烨轩冷战了良久，甚至连年夜饭也是吃的相顾无言，幸而有袁至道在江都，时常还进宫陪烨嬅说会儿话，这才能让烨嬅偶尔露出笑容。可过了初一，烨嬅还是不顾宫人们的劝阻，又收拾了一应细软，搬回到拈花别苑里。

        曾经那座巍峨锦绣的宫城，之所以被自己视为家的所在，是因为那里有爱自己的父皇，宠自己的皇兄。可如今父皇已逝，皇兄又。。。。总之多在这宫城一天，自己就多一天的不舒服。好在至道回来的时，告知自己穆飞云已经安全抵达扬州，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可千头万绪的相思却又起了纠缠，此时烨嬅才知道，他走了，既是心安，也是煎熬。

        江南的旧俗，从初一开始便有年节酒，皇室亦不例外，烨轩忙着招呼亲贵大臣，自然也腾不出手来去哄烨嬅，只得放任她又搬出了宫，私下里嘱咐袁至道，请她多去照看着烨嬅。袁至道自小虽然跟着叔叔在江南长大，可他们是北方人，又无多余的亲眷在江南，自然也没有江南的这些虚礼，所以，参加完初一宫里的宫宴，便闲了下来，整日在往返于国师府和拈花别院之间。

        “我是老师的学生，年节下本该去拜访的，可照着规矩，却多有不便，你今儿回去，把我准备的礼物都给老师带回去，就当烨嬅给他拜年了。”这一日，袁至道又来了，烨嬅将年下府中做的枣泥糕团拿给他，两人随意拉着家常。

        “姐姐。。。。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好多。。。你这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袁至道煞有介事地凑近了烨嬅，仔细观察着她的气色，“望闻问切”除了“切脉”这一章，算是都用上了。

        “去，你又胡说什么？”

        袁至道到时一点都没有变，所以他这副样子，烨嬅到时习惯的很。

        “我没胡说啊，你记不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当时住在望仙楼，这宫门重重的，你都非要跑出来，去思虞姐姐家，还有去城外我叔叔的道观里溜达，当时也没见你讲什么规矩啊，你这莫不是‘少年鲁莽老来怂’？哈哈哈。”

        两人都笑了起来，烨嬅更是拿起了果子，直接就向袁至道怀里扔去。

        “哈哈哈，这才是姐姐的样子。”

        烨嬅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可心里却又被袁至道勾起了回忆。是啊，曾经的自己，是国朝最尊贵的公主，所有的规矩都不曾用来束缚自己，可如今，自己也不得不要守着这些规矩。不，不对，不是这些规矩的问题，更不是如今的形势变换的问题，其实还是自己变了。想到这里，烨嬅不禁有些心惊，原来少年时的灿烂无邪，会以这么快的速度消散的无影无踪。

        青葱岁月，天真光华，告别时并没有电光火石热烈，也没有凤鸣九天宣告，它走的无声无息，无可奈何，在对镜梳妆时，看到朱颜青丝虽未改，但却再也不喜欢浅粉鹅黄的花钿；在环抱双手时，微风骤起，虽然仍旧不怕冷，却也会吩咐人将锦袍取来，来掩盖体温低了几度的事实。

        江陵，陵王府。

        这座府邸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据说是先帝登基之前就已经建好的，但先帝与陵王手足情深，特许他不用之藩，这座府邸也就空了这二十几年。虽然每年陵王都会将先帝的赏赐搬过来一些，略微装点，偶尔游历至此，也会小住几日，但这里更像是他的行辕，而非家宅。

        这次将京城家眷阖府搬过来，这座宏大华丽的王府终于热闹了起来。因陵王身负给先帝守陵的任务，所以这一年的新年，他们也没有大肆设宴，只在府里，每日摆了几个茶席，与家臣们闲聊、投壶取乐起来。

        直到初三日，有一锦袍贵客，身披斗笠，手持请帖，渡江而来。思虞郡主早早地便等在了府门外，硬是没让任何一个家仆搭手，亲自迎了这位贵人入了府。

        “王爷，你这江陵的别府，并不比江都城里的差啊，我这走进来叠嶂重重的，似乎比江都城的王府还要大不少呢。不过王爷雅兴，我看此间的茶室和佛堂，到比江都城的要清雅许多。”锦袍贵客到不着急落座，打量着陵王茶室之内的装潢。

        “呵呵，江都地贵，居之不易啊。”陵王笑道，使了眼色给思虞，是让她给来客奉茶的意思。

        “哈哈，王爷要是都嫌地贵，只怕你家侄皇帝就住不起江都宫了？”锦袍客脱下斗笠，露出棱角分明，囧囧有神的面庞。

        “吴王殿下说笑了，不过殿下好胆魄，真敢单刀赴会，来陪我这个流放亲王过年啊。”来人正是穆飞云，就在大年夜的当天，穆飞云收到了来自江陵陵王府的请帖，邀请他初三来参加茶宴。

        虞书平自然是极力反对，两天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写信回长安请教父亲，而如果吴王单刀赴会，被南梁扣住，那他们父子的苦心经营就彻底化为泡影，太子穆飞泽也一定会借此机会，大肆罗织穆飞云的罪名，搞不好会被扣个通敌卖国之罪。甚至，这是送给北燕现成的开战借口，到时候黎钢一定会不顾北燕国力，力主开战，哪怕不能胜，也要让穆飞云死在南梁。

        可穆飞云却对虞书平的劝阻和顾虑不以为然，他想赌一次，想赌赌看这位风流倜傥的亲王，到底是不是“伍子胥”，他甚至坚信自己能够赢，因为如果陵王真的传言所说，那么陵王也绝不会把自己作为投名状，再去谄媚如今的梁帝烨轩。可他不明白的是，这个“伍子胥”过昭关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必须弄清楚，才知道，有朝一日挥师南下之时，江陵这座重镇，到底是挡在自己面前的阻碍，还是会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利刃。

        “怎么？王爷下了请帖，还担心我不来？飞云在江都之时，多蒙王爷和郡主照顾，如今咱们都成了邻居，飞云不来的话，岂不是太失礼了？再说了，王爷方才说‘单刀赴会’，难道王爷要给飞云摆‘鸿门宴’不成？眼下这竹溪纬编，清雅之至，看起来也不像啊。所以，我这明明是‘一苇渡江’。”穆飞云顺势坐下，喝了一口茶道。

        陵王闻言，抚掌大笑，“好好好，是我小觑二殿下了。殿下有这样的胸襟和胆略，前途不可限量。”

        “父王，吴王殿下大老远来了，还没吃东西呢，你别光顾着说，你们先吃两口茶点，厨房里今早就开始做鱼生了，我这就让他们端上来。”思虞见两人言谈之间，似乎多了几分试探之意，又扭过头冲着穆飞云道，“殿下可以尝尝长江的鱼生，父王贪嘴，从江都来这里时硬要带上江都城里岭南的厨子，就是为了吃这一口鱼生。也不晓得你是否吃得惯，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准备了暖胃的汤，殿下尽管放心吃。”

        “有劳郡主了。有一点，我最欢喜，就是每次只要有王爷和郡主在，我准能吃到好吃的。”穆飞云是北方人，从来没有生吃过鱼，听了思虞的描述，倒是食指大动，充满好奇。

        “哈哈，还是我女儿体贴人。对了，把温好的酒也拿上来，今日本王要与贵客，不醉不休。”陵王识趣地意会道。毕竟两人各自揣着满腹的话，总要找个合适的开口机会，如今二人清清醒醒地，实在不是谈及正事的好时机。

        这一套鱼丽之宴从傍晚持续到深夜，三人在观音前饮了酒，在佛堂里吃了荤，又还会有什么样的顾及呢？只待夜深人稀，才好大放厥词。

        “王爷，你。。。认识我舅舅还是我姨丈？”穆飞云趁着酒劲，支撑起趴在案己上的头，断断续续地问道。

        “殿下，你母族是河北袁氏，你们家那么多亲戚朋友，你说的是哪个姨丈，哪个舅舅啊？”陵王自然是没有喝糊涂，他只是这些年来养成的谨慎，更何况他这次只是想看看穆飞云，到底能不能成全自己心中的大梦。

        “王爷啊，我只身渡江，这诚意还不够么，那王爷你说。。。你的昭关之辱，到底是什么？”

        “昭关之辱么。。。。哈哈，谁告诉你的。。。。知道这事儿的，没几个，你说，哪个是你舅舅，哪个是你姨丈？啊。。。我知道了，你母家是袁氏。。。。哈哈哈，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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