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苇叶归宁

袁皇后虽然舍不得穆飞云这么快就离开长安，但看到儿子已经决定的样子，她深知儿子的性子，也知道事已至此，再难转圜他的决定，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得放任他回到扬州。而穆飞云为了安抚母后也是泣涕涟涟，再三保证，待天下平定，会尽早回到长安。

        思虞压着满腹的心事，也想早日去江陵向父亲问个明白，所以早日离开长安，此时此刻，反倒是夫妻同心的一件事。

        这方才喧闹了几日的千秋殿，转眼间又安静了下来。穆飞云收拾行囊离开时，不禁感慨，从小到大，他似乎并未在一处久居过，从蓟城的国公府到长安的皇宫，从长安皇宫到漠北的行营，从漠北的行营到江都的拈花别院，从江都的拈花别院到扬州的王府，起初他懵懂无知，只知道跟随着父皇的指令，父皇叫他去哪儿，他便去哪儿，心中也未对任何地方心存过挂碍，可后来他想在一个地方多留一会儿的时候，却发现原来是命运容不得他做决定。

        “我们直接去江陵如何？”

        “嗯？真的？殿下不要先回扬州吗？”思虞对穆飞云的提议稍稍感到吃惊，虽然女子新婚归宁也是常理，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向父王求证，但她没想到穆飞云比她还要着急。

        “嗯，你不想快点知道真相吗？”

        “是。。。可是。。。”

        “无妨，本王陪你去。我不想看到你每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否则，我也会日日不安。”

        思虞刹那间觉得有些被人看破心事的羞愧，她抬起手用衣袖遮住绯红的脸颊，“有这么明显吗？啊。。我还真是。。。”本想说一句“我还是真是不中用，”可话没出口，穆飞云便拉下思虞用于覆面的手，笑着说：“特别明显。”

        两人相对大笑，时值此刻，思虞才感受到一丝正常夫妇之间的日常之乐。隧任他牵着，头也不回的登上辕车，辞别长安，直奔江陵而去。

        陵王并未想到才将女儿送走不到一个月，女儿竟然归宁回府，而迫不及待向自己追问的竟是自己那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穆飞云知趣的推说旅途劳顿，先去泡汤解乏，将独处的空间留给面面相觑的父女。这一夜思虞没有回房，陵王佛堂的烛火也彻夜未灭，直到第二日一早，穆飞云揉搓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清晨的第一眼光明时，思虞已经依偎在床榻旁，等候他起身，而那双原本饱含着秋水般的双眸，很明显，在夜里决堤过数次。

        “殿下醒了？快起身吧，父王还等着和我们一起用早膳呢。”思虞说着，便转身去拧干热水烫过的毛巾，房内并没有侍女，这架势是要亲自服侍穆飞云洗脸的样子。

        可她一回头，便装上了已经从床上蹦起来的穆飞云，夺下了她手中还泛着腾腾热气的毛巾，温柔的覆上了了她的眼眶，一寸一寸，温热着她红肿的肌肤，“你。。。。一晚没睡吗？不要休息一下吗？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思虞摇了摇头，索性环住了穆飞云笔挺的腰肢，扑入了他坚实的胸膛，“不用了，殿下还记得大婚当夜问我的问题吗？”

        “嗯，本王一直在等你的回答？”

        “那我的回答，殿下可要听好了。无论殿下做什么，思虞都会陪着殿下，支持殿下，海枯石烂，此志不渝。”

        心绪翻涌，却又是意料之中。

        尽管穆飞云早就知道答案会是如此，可他还是会为亲手在一个花样少女的心上刻下一道永难痊愈的刀痕而感到愧疚不已。

        就像大雨滂沱之下，你伸手去摧折了一朵摇摇欲坠的鲜花，以后，你便不再是个温柔的人了。留下的一片绿草如茵，点缀着几瓣落红衔泥，便是你残忍冷酷的铁证。

        他挺身紧紧抱住怀中微微颤抖的思虞，轻轻地抚摸着她薄薄的背，直到她镇定下来，他知道女孩子会颤抖，大部分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因为不甘，因为愤怒。

        他紧紧抱着她，抱的越紧，心中越愧，他明白，这是恶龙缠住了牧童，野兽吞噬了公主。

        他甚至一不留神放任自己的神思飞离了脑海，他想象着，若是烨嬅，此时一定会推开自己，痛骂自己，甚至抽自己一巴掌，但眼前人不会，天下除了烨嬅，也没有人会这样对他，对他施加他应得的惩罚。

        感受到怀中的少女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松开自己的双臂，重新烫了烫毛巾，为她熨平一夜未褪的委屈与痛苦，又挤出了一丝笑容，柔声道：“女孩子不要熬夜哦，除非是陪我喝酒的时候。”

        “噗~殿下这论调，到是跟烨嬅那个疯丫头如出一辙！”

        穆飞云苦笑着，却又不得不把话说圆，“怎么？烨嬅公主也饮酒吗？”

        “呵呵，殿下上次不是见到了那公主殿下发起疯来，可是谁也拦不住的，算了，为了公主的声誉，我还是不让殿下知道更多的好。”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仅知道烨嬅会饮酒，而且酒量还奇差，而且酒后还要发疯。

        “好了，殿下赶快更衣把，我们去吃早饭。”

        幸亏思虞自己止住了话题，倒省却了穆飞云很多烦恼，否则刚安慰好思虞，自己却又要陷入愁思，那真是件饮鸩止渴的事。

        穆飞云虽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一夜里，陵王是怎样跟思虞挖出了惨不忍睹的往事，但他早上再见到陵王时，那些本该属于他翁婿二人之间的谋划，如今也已经全然不再避讳思虞了。

        “飞云啊，再过几个月就是江南秋收之时，我已经吩咐家臣，今秋大举收购粮食和镔铁，明年你出兵时务必要出其不意，届时江南米价与铁价就会大涨，烨轩势必会倒空国库来采购铁与米，其时与民征利又要抵御外敌，不仅国库空虚，臣民也会生变，撑不了两个月，江都必破。”

        陵王饮了一口小米粥，嚼着素淡的咸菜，口中吐出的却都是虎狼之言。

        “泰岳，这何时囤积，何时居奇，何时大肆涨价，何时煽动民变，怕是要时时与我军互通有无，且我北燕土地贫瘠，我也想趁着今年江南秋收之际，为我大军多备些军粮，泰岳可有信得过得人，让飞云可以与他联络，促成此事？”

        商贾之战，瞬息万变，其凶险与巧力绝不亚于两军刀兵对峙，战场之上尚需有良将领兵，这商场之上岂能无巨擘相助。

        “嗯，本王有一个线人，埋在江都城许多年了，这次让她做这个事。呵呵，她一副这么多年精心养出来的奸商皮相，她做这事没人会怀疑，而且她在江都人脉广，可以保她不会出事。哦，说不定，你也认识呢？”

        “谁？”

        “逍遥居的老板娘。”

        “啊~那到真是位妙人。诶，她也是泰岳的人？！”穆飞云想起第一次与思虞详见之时，便是选在了逍遥居，当时烨嬅也在，没想到陵王在商贾之中的根基之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连江都城内最具盛名的酒楼，信息交汇的要地，竟然也是他的产业，而且还能做到无人知晓，自己若是烨轩，想想实在是令人胆寒。

        “嗯。”

        她不仅是陵王的人，她甚至就是思虞生母的亲姐姐，算得上是思虞的姨娘。

        “只是，她不便离开江都，你要见她怕是有些麻烦。”陵王偏过头看了看思虞，顿生一计，“思虞，要不你替殿下走一趟？你是以陛下妹妹的身份出嫁，归宁回来，按照礼数，也该去拜见陛下。”

        去江都拜见烨轩，顺便也去接洽陵王的线人，而且是由思虞这个初为人妇的少女，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啊？泰岳，这恐怕不太好把，思虞可是我的王妃啊~”陵王的提议着实让穆飞云大惊失色，毕竟让一个知书达理的少女去做这等凶险之事，在他认知中，匪夷所思。

        “瞧瞧，我这个当爹爹的还没心疼，殿下到开始心疼自己的王妃了，思虞你说呢？”陵王一脸堆笑的打趣着他们二人。

        “爹爹，女儿愿意去。为了爹爹，也为了殿下。”谁知道思虞竟然满口答应下来。

        “不是，你去我不放心，伐交伐谋到底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去干什么？泰岳，还是我去吧，大不了我再乔装成驯马师。”

        “殿下这样风姿霁楚的驯马师，江都城内可不多见呢~哈哈哈哈！”陵王大笑道。

        “反正不行，你不能去！”

        “那要不，殿下跟我一起去？毕竟到时候如何配合行军，还是殿下做主，若殿下能跟父王的线人接上头，确实是方便许多。不如，殿下打扮成马夫，然后我们到了江都后，就住在烨嬅的别院里。就算是被认出来了，烨嬅也会护着我们。”思虞想了想，也觉得穆飞云能同往确实是最好。

        “嗯，倒是个办法，飞云你觉得呢？”

        “我~~”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要陪思虞一起去江都，可一听到要住在拈花别院，穆飞云心中不禁又打了退堂鼓。

        “我们不能住江都的王府吗？为什么要去住拈花别院？”

        “思虞这次回去，本就反常，若是住在王府，烨轩必定会派人监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想见什么人反倒更不方便；住在烨嬅那里么，呵呵，你知道什么叫灯下黑么？”陵王到时颇为赞许思虞的提议。

        无奈之下，穆飞云只得点了点头。原本古井无波的心思一下子翻涌了起来，期待与忧惧，期待的是，没想到自己濒临城下之前，还能让双眼再次占有烨嬅几次；忧惧的是，怕自己一时把持不住，有想要带着烨嬅逃出这尘世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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