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伴月将影

思虞郡主浩浩荡荡的归宁车驾从江陵向着江都出发了，虽然未赶上她出嫁时的阵仗，可这番归来，倒也算是用足了心思，光是给江都城内陵王故友们准备的礼物就已经足足的装满了十辆马车，而谨献给大梁当今陛下的厚礼，更是不尽其数。

        这一年思虞经过的变数，是她前十五年人生之中想都不敢想的。她离开这座王城时，依依不舍，眷恋着长大的旧居、江都的繁华与昔日的故友，如今归宁返回，心境大变，再次驶进这座熟悉的城池时，却生出了一丝嫌恶与不满，勉强着自己才戴上了如花笑靥。

        烨轩为了迎接思虞，特意把烨嬅也叫进了宫里。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交故友，身上还连着同样的血脉，可如今见面，确实各怀心思，彼此之间的生疏与客套，遮也遮不住，都跑到了明面上来。

        于烨轩而言，本是血亲表妹，如今已经嫁入敌国，少不得那日便是兵戈相向；于烨嬅而言，本是儿时挚友，如今却嫁给了自己的心中所爱，纵然知道她是无意为之，心中却终究难以做到毫无介怀；于思虞而言，眼前这二人纵然陪伴自己走过少年懵懂，青春灿烂之时，可他们却都是仇人的子女，戕害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喧嚣而华丽的宫宴，在歌舞升平中总算走到了尾声，三人那如巨石一般压在心头的心事眼看就看到了释放的曙光。

        烨轩饮尽了最后一杯酒，吩咐乐舞退去，自己略作寒暄了几句，叮嘱烨嬅带着思虞在宫中逛逛，说罢便起驾回宫去了。

        烨嬅与思虞手拉着手，如同儿时那般，在偌大的宫城之内漫无目的的闲逛，她们熟悉这座宫城的每一个角度，所以无论何处都无法再让他们心生好奇地想要去看看。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就走到了望仙楼。此楼仍然高耸旖旎，冠绝宫城，可冷清之气已经让它变得如同寻常宫室一般，早已没有了当年花团锦簇、万众瞩目的热闹与艳羡，因为烨嬅早就搬了出去，再也不回来住了。

        “烨嬅，你一直住在拈花别院吗？你跟陛下，还一直这么僵着？当年先帝的事，也不能全怪陛下，你怎的气性如此之大？”思虞只当烨嬅还在生烨轩的气，介意他未让自己见先帝最后一面。

        “也不是，只是回到这里来住，难免睹物思人，毕竟以前父皇几乎天天来看我。”烨嬅说着，眼睑低沉了下去，“再说了，我住在外面方便些，至少至道可以经常来陪我，老师来给我上课，有时拖堂了，也无须再估计宫禁森严。”

        “哦？以前你最不喜欢老师拖堂了，每次老师要多讲一些，你总吵着让老师快点回去，以免宫门下钥，耽误了老师回府。如今治学，倒经常叫老师拖堂了？”思虞想起少年时烨嬅种种顽皮心性，还是忍不住取笑她一番。

        “我这叫大器晚成~~怎么只许你少年天才，不许我厚积薄发么？”

        “是是是，我们烨嬅也总算开窍了呢。”

        “走吧，还不跟我回家，如今这宫里也没什么可逛的了，赶紧回我那儿去吧，晚上我叫至道和老师一起来吃饭了，咱们好好说说话。”未等到思虞答复，烨嬅径自拉起她的手，沿着宫中长长的巷道，便向宫门跺去。

        烨嬅还是跟以前一样，想起什么就要做什么，一点都没变，思虞摇着头笑着，任烨嬅这样牵着走去，若没有横亘在父辈之间的血海深仇，这样纯洁而快意的姐妹之情，真是自己一生最珍贵的宝藏。

        相比于礼节繁复的宫宴，拈花别院里的晚餐明显更具烟火气，当然这少不了袁至道那高亢的声音带来的欢乐，把思虞和烨嬅又拉回了久违的少年时光。

        “思虞姐姐，你嫁到了江北，以后咱们见面就难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今天我要跟姐姐喝一杯！”袁至道说罢，便给自己倒满了酒，拿着酒壶就凑到了思虞的跟前。

        “越发胡闹，如今思虞公主已经为人妇，岂能如你一般肆意饮酒！别坏了规矩！”一旁又传来了袁天城那刻板的责骂声，虽然大家都听得出，他并非真的要制止，只是该点到的规矩，却是不能免俗。

        只是烨嬅闻言，眼中的神采还是黯淡了一些，只是如今她养气的功夫极好，并无人察觉她这一刹那间的怅然若失。

        “呵呵，老师，没事的，我的婚礼在长安举办，至道也没能来参加。今夜我便跟至道喝两杯。”思虞拦下了袁天城，转头又对袁至道说：“不过，姐姐的酒量不好，可不能多喝哦。”

        “哈哈哈，姐姐随意，我今天见到姐姐高兴，我先干为敬。”

        推杯换盏之间，袁至道已经喝下去一觞酒，不经意他留意到烨嬅似乎只是浅浅的饮下了一两盏，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与思虞二人之间的“战斗”，一时之间，袁至道颇为不满，大叫道：“烨嬅姐姐怎么回事，我都喝了这许多，你才饮下去两盏，这思虞姐姐大老远回来，你该多喝几杯吗？”

        “好了，你不要去折腾烨嬅，她喝多了可是要发疯的，今晚光照顾你都要颇费周折呢，我可不想照顾两个酒鬼。”

        思虞及时为烨嬅解了围，当然她说的也是实情。

        既然已经被点到了名，烨嬅笑吟吟举着酒盏也坐了过来，“可不是，我好歹是地主呢，你们俩都醉了，还有我照顾你们，我醉了，你们谁指挥的动我家下人？”

        坐在对面的袁天城闻言，欣慰的笑了笑，喝酒误事，是成大事者第一诫，这个道理，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可几乎所有人都做不到，如今烨嬅算是把持住了，天生的王者之才，可惜生就了一副女儿身，不过女子自有女子的妙用，聪明的女子，诸多时候，那可是万千须眉男儿所不及的。

        就像今夜，烨嬅举着酒盏，陪着思虞和袁至道说笑，看着他们宿醉，照顾他们休息，可自己却始终没有饮尽第三盏酒，杯盘狼藉之时，成了这席间唯二神思清明的人，而另一个当然是袁天城。

        “殿下的心境与修为，又进了一层了。”袁天城如今是越来越得意这个学生。

        “老师过奖了，只是今晚至道醉成了这样，怕是回不去了，今夜就住在我这儿把，等他明早酒醒了，我再叫他回去。”

        袁至道有烨嬅派人照顾，袁天城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拱手告退。

        烨嬅吩咐下人将思虞和袁至道分别送往客房，自己却突然没了睡意，闲来无事，便在院中胡乱踱步，鬼使神差的便朝着与穆飞云携手种下的桂树走去。

        是夜月色如水，白玉一轮将地面照的如同明镜，有些开的早的桂花，已经飘出了醉人的气息，竟让没喝多少酒的烨嬅，也感觉到有了些许醉意。

        她踩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到月光与星光重合在一起，花气与酒气重合在一起，自己的影子和另一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她猛地抬头，正好看到了，只有醉了才会见到的人。

        可她明明没有喝醉啊？

        可他明明不该在这啊？

        这是梦吗？

        可为什么他伸手抓住自己的时候，又真实的温度透过肌肤，电击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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