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断壁残垣

城头激战持续了约五个多时辰，蒙蒙时雨，交杂着金戈碰撞的嘶鸣之声，硬生生地把灰蒙蒙的天色熬成了一片漆黑。

        黎钢相比于发起冲锋时，脸上明显多了几丝焦躁，夜色如幕，盖在了北燕大军的头上，可偏偏雨湿风骤，让他们无法在夜间发起大规模的火攻。他并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因为他远远眺望着城头之上的南梁士兵，一个个面如土色，眼含惊惧，他只道这一刻就是决胜之时，若是此时退兵，北燕损兵折将不说，南梁也将重振士气，待到第二日天明，万一金城的援军又到，再想破城，虽不至于攻守之势异也，但多多少少要费些周折。

        他用力的抽了几下手中的马鞭，俯身靠在战车的栏杆上，扫视着前方在云梯之上奋力杀伐的战士，血水与雨水冲刷在他们想要建功立业的脸上，黎钢终于下定了决心，拔出佩剑，振臂一呼，下令后军照明，前军无须躲避大梁箭镞，骑兵与攻城器械军团全力向江都城迫近，只要在一个时辰内破城，生者皆记功晋爵，死者十倍厚恤妻儿，畏战退缩者，当场斩杀。

        重赏之下，北燕将士的血性再度被激发，他们如狼似虎地扑向烟雨中摇摇欲坠的江都城，全然不顾身上是否带着伤，流着血。

        南梁的守军哪里见过军队，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视死如归的饿狼。眼看着箭镞逐渐用光，越来越难抵挡从云梯上攀爬而上的北燕军士，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越过南梁这座耸立了几百年的城墙，甚至在最危险的时候，手中的钢刀离烨轩垂在地上的袍摆不过二尺的距离。

        叶舜臣见状不妙，连忙吩咐皇帝近卫簇拥着烨轩往宫城退去，如今江都已经被黎钢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想要迁都南撤如今也已成为了妄想，只得退守宫城，心怀期待，希望第二日的黎明来临时，南梁的上将军金城能够带着大军回援王城。

        见到烨轩的王旗离开了城头，北燕的将士瞬间摧枯拉朽一般地推到了南梁的负隅顽抗，果然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占领了江都的城防。

        黎钢并不着急让大军趁势对宫城穷追猛打，反而是纵容入城的北燕将士在江都城内烧杀抢掠，兑现之前令他们浴血攻城的承诺。

        “柱国，殿下严令入城后不可滥杀，咱们还是尽快去宫城抓烨轩吧。。。”副将战战兢兢的凑到了黎钢的身边，小心地提醒着这位刚刚建立不世之功的统帅。

        “哼！不杀不抢，方才允诺将士们的赏金，你来出吗？！”黎钢的语气如同低声嘶吼的狮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声，继而又道：“先将宫城团团围住，天一亮，咱们就去抓烨轩，到时候将宫城里的财货美女，全部封存，运回长安请陛下处置，等殿下赶到的时候，大功已成，难道殿下还会怪罪有功之将不成？哦对了，殿下特别嘱咐过，他之前在江都城有一处私宅叫坐忘斋，那里不许大家靠近，其余宅院，众将士自取之。”

        副将默默的退下，他心中也十分明白，纵然穆飞云会怪责黎钢，却着实没有权力将黎钢治罪。所以，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巍峨华丽的江都城，就这样被北燕的铁蹄踏为焦土。

        百年繁华，富庶造极的南梁王都，便在这潇潇夜雨中，一寸一寸地沦为了人间地狱。前日还是公候贵戚，今夜便沦为了刀下亡魂；昔日的金雕玉砌的朱门深院，今夜便成了被抢劫一空的断壁残垣。

        暴怒的烨轩几乎是被架着返回了宫城，年轻帝王的嘶吼响彻了长夜，可宫人们并未从他的愤怒中获得力量，残兵败将们分头据守着各道宫门，可心中却期待着第二天的黎明早点到来，而这种期待并非是因为等待救援而产生的的希望，而是想要早点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断。

        南国风光旖旎，是上天恩赐的温柔富贵之乡，可与之相对的，上天也同样夺取了江都城守军的血性军魂，才一日的突袭和鏖战，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而此刻宫门外烧杀抢掠的声音更是让他们肝胆俱裂。

        时间随着滴漏逐渐流逝，胜利者一夜的狂欢，总是很快就过去了，天刚擦亮，“饿狼们”又团团围住了宫城。

        “姐姐，黎钢破城了，姐姐快跟我走吧，我们去坐忘斋！”接到了袁天城的飞鸽传书，袁至道焦急的拍打着泥红大漆的殿门，烨嬅已经在里面枯坐了一夜，如今再不走，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陛下呢？”

        “宰相护着陛下，已经退回到大殿上了。。。”袁至道的语气虚掉了一半，因为他知道烨轩是决计不会离开宫城的，更加不会躲入穆飞云准备好的避难之地；而他最怕的就是烨嬅选择和烨轩一样的负隅顽抗。。。

        “好，那我就在这里，陪哥哥一起，守护大梁。”

        “姐姐~~可~~你这千金之躯，可不能冒一点风险啊~~”

        两人虽然都没有经历过战阵，可从小从袁天城给他们讲的史书中城破国亡的故事可不少，他们二人自然都知道，像烨嬅这样倾国倾城的王族嫡女身陷孤城，最后一朝城破，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你怕了？那你先走吧~”

        烨嬅淡淡的声音隔着窗纱传了出来，不慌不忙，不惊不惧，那是袁至道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沉稳，声音依旧是熟悉的声音，可发声的人却仿佛换了一个。

        “姐姐~~”

        袁至道心焦如火，又唤了她几句，见里面没了答复，便知道她心意已定，他自小和烨嬅一起长大，素来知道她的脾气，她决定的事，那便是任谁都无法转圜了。

        “怎么？还没走吗？你不怕吗？再不走可能你也走不掉了哦。”

        烨嬅等了半晌，见袁至道仍在门外踱步，便轻声问道。

        “姐姐不走，我不走。”

        “噗~真的？至道今年十四岁了吧？进来吧，到姐姐身边来。”烨嬅推开门，看着眼前这个儿时与自己一起嬉闹的稚子如今也又六尺高了，是个大人的样子了。她伸手牵起他的手，将他引入宫中，在先帝的遗像前，又摆了一个蒲团，让袁至道安静地坐下。

        袁至道拗不过他，索性也断了要出宫的念头，一屁股坐在了锦绣蒲团之上，因为此刻在他心中，保护烨嬅的信念盘踞了整个心头，虽然自己只有十四岁，拉不开百石之弓，也拎不起百斤的长刀，可哪怕知道自己做不到，却还是突然间升起了要保护烨嬅的勇气，这仿佛是一种本能和潜意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烨嬅也不在与他多说，只在先帝遗像前，默默转起了手中的佛珠，口中振振有词，却听不清是经文还是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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