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张无颜 下》

洛城，又是长街。

        空旷的巷子，寂寞的回廊，寒碎的雨雪吹满天际，挨家挨户都将门窗紧闭，用来隔绝屋外的冰与人情的冷。

        张无颜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江归燕跟的很紧，时刻不肯放松，张无颜时不时将平视的目光，移向街边墙下的角落处，三步一停，七步一蹲。

        可她从不向后看，即使她知道江归燕跟在自己身后，江归燕，好奇她究竟是在干什么，直到从他身上掉落的花瓣，她才明白，张无颜再将角落里生长的蔷薇花连根拔除，洛城里面每天都要发生很多稀奇的事情，墙角长出一朵花来，江归燕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奇怪张无颜，为什么要对花下如此狠的毒手。

        终于，她在一家酒馆儿歇了脚，那家酒馆儿正好是江归燕来时的酒馆，那个熟悉的墙角，正站满了人，运气好的人已经被叫走，而有的人依旧站在那里，酒馆里很暖和。

        他们每个人在外面的人，都想坐进来，但都舍不得迈出那一步，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才甘愿如此。

        店主从铁匠那里买了不少煤，架起口小锅，放在酒馆中心烧，很多过路的人都只是为了能够烤热自己受动的身体，从而进入了这家酒馆，不点些什么，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赚钱方式。

        张无颜找了张空桌，缓慢地坐了下去她只点了两只烧鸡，一盘纯菜，便开始大口吃了起来，江归燕旁从侧面看像张无颜，在他的印象中，虽然张无颜长相极其普通，但是做为女人，她的身形确实有几分韵味。

        她身上那件轻薄紧致的衣服，被呼吸带动使其前身隆起的部位起伏不定，像是两座山峰，张无颜因刚久坐雪地臀部那一块儿已经被侵湿，她夹菜时向前的微倾，就显示出他臀形的圆翘与美感。

        江归燕差一点儿就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他赶紧转移视线，坐到张无颜的对面，可刚一座下，就被眼前的张无颜给惊住了，张无颜的脸，像是换了一张似的，这张脸比起之前那张可谓是艳丽非常。

        两个漆黑的眸子里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同时带有几分温柔的神色，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齐整且规律的牙齿，她的唇形诱人急了，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想上去咬上几口，但江归燕还是控制住了心里那头欲望的野兽。

        “我确定我没有跟丢，只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换了一张脸？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张无颜将盘中，最后一口鸡肉吃完便放下了筷子，“如果我说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你会相信吗？但那些人总以为这是诅咒，通常都愿意称呼为怪物。”

        江归燕听后傻笑两声，“他们，也老这么叫我……”

        张无颜没有再回话，而是自顾自的在自己碗的旁边，摆起了鸡骨头拼做了个人形，并低头喃喃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会用人骨拼成人形！”

        江归燕看张无颜完全不搭理自己，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便想找个话题撬开她的嘴，他随机感叹一声道：“唉～外面这些人可真可怜，自从末影门掌控江湖秩序以后，整个江湖都变得和谐了，谁也不敢闯出什么名堂，生怕得罪了末影门。”

        话完，他撇了撇张无颜，发现她并没有理会自己，这招并没有奏效，但江归燕并没有气馁，接着道：“这样吧，我们今天正式交个朋友，我请你喝杯酒怎么样”

        “我不喝酒！”

        张无颜回答的很干脆，

        “别人请你喝，你也不喝吗？”

        “不喝就是不喝！请的也好，自己买的也好。”

        江归燕感觉头顶被破了一盆凉水，目光直勾勾的看正要离开的张无颜。

        她走向了柜台，扔下了几两碎银，回头对着自己桌上的两碟菜说，

        “多的就不用找了，还有，我是个人，不是猪，这两盘菜没必要做的那么难吃……”

        江归燕垂下了头，沮丧的情绪灌满全身，“想不到，这个人这么难结交。”

        方才在一旁偷听两人谈话的客人，都纷纷围拢上来，都对将归燕说着大致同样的话，“这个女人说话这样尖酸刻薄，口无遮拦，奉劝阁下，还是不要去自找麻烦的……”

        他们对张无颜这个人表示不解，反观江归燕对他们有表示不解，一个人的本质好坏并不只从表面能看的清楚，她表现的越异于常人，江归燕就越是有兴趣，越要弄懂她这个人，他学着张无颜也扔下了几两碎银，抱起两坛酒就摇摇晃晃的再次跟着张无颜离去。

        洛城里有很多有名的竹林和名山，但张无颜来到的这个地方，江归燕却并不知道，他只认出身边这一根根直冲云霄的竹子叫淡竹，有着悠久的历史，江归燕在任何地方均没有见过如此奇观，有特点的竹林他，忍不住问张无颜，“这个地方，是哪里？我在洛城呆了这么久，竟不晓得这里。。”

        张无颜停了下来，显然她没有想到江归燕还在跟着她，此时她的脸又变回了那张普通又毫无特色的面孔，她看着四周迷蒙的雾气，缓缓道：“这里是崤地，是长安通洛城必经之塞。”

        说完她又继续向前，雾气笼罩着整片竹林，一切是那样的神秘，值得去探究，但张无颜无暇去顾及那么多，她只顾赶路，这条路他肯定不止走过一次，满目苍白，遍地雪银，雾气遮挡住了眼前的一切，她走的依旧从容，江归燕可不敢像她一样，即使这一条路他走过十回百回，他都要仔细路途中的发生微妙的变化，这是他的经验与习惯。

        直觉告诉江旧燕，她这是在回家。

        也只有回家才能让这样交错复杂的路段影响不了一个人的判断，他的脑中立马构想起了那个家中的人来门口迎接张无颜的画面，或许会是她的母亲，或许会是她的父亲，或许是她的爱人。

        想到这，江归燕鼻子一酸，开始羡慕起张无颜。

        又走了一段时间，白雾淡了一些，风也安静了下来，空旷的雪地只传来两个人沙沙的脚步声，江归燕低下头看向鞋子已经被雨水浸湿，五根脚趾头都露在了外面，冰冷的雪块都跑到他的鞋子里，他想伸出手却发现身体早已冻得僵硬，连弯腰都很费劲，当他取出了雪块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竟出现一间宽阔的屋子，竹屋外四周都是由竹子搭做的栅栏，院子里养着几只雪狐与羚羊，羚羊似乎有意攀爬往院子里仅有的几颗梅花树上啃食着梅花，院子里所有的门窗都是打开的，主人的身影就穿梭在屋子里，看上去很急，江归燕看到竹屋烟囱里升起炊烟，猜测主人一定是在做饭。

        “她可真幸福……”

        这是江归燕对张无颜，发自内心的言语，那个羡慕也近乎变成了嫉妒，张无颜就这样停在了门外面，她对着门板敲了几下，院子中的雪狐铃羊纷纷吓退躲进了屋里，竹屋顶上惊飞出了几只白鹤，江归燕被吓了一跳，竹屋里的人听到了敲门声，已缓缓走了出来，她与径直的走向了张无燕，江归燕远远的看到这个人也是一个女人。

        她衣白若雪，一头柔顺的黑发，温柔的披在肩上，面若桃李，目如点漆，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宛如一位冰雕的雪中仙女。

        她的手中拿着一把锅铲，看样子她应该在做饭，江归燕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人，认为一定是张无颜的姐姐，只是在一旁瞪着两人做何言论。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和你讲过，我不收徒弟的吗？”

        寒银雪冷冷的对张无颜道。

        张无颜回道：“我知道，但人总是会变的。就像你曾经剑挑三帮六派，叫板末影剑尊张悦心，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也甘愿待在洛城这个小地方，整日闲数梅花，学做菜，还圈养了些小动物……”

        “可这，跟我收不收徒，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生都过的平淡普通的人，总想寻求能超脱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刺激，从而达到能弥补心底的空虚的目的，殊不知寻求的尽头，却是无尽的空虚与匮乏。

        张无颜道：“你想过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你的成果也应该留给后人继承。”

        寒银雪道：“继承？难道我也要像张悦心一样去创个什么门派，在江湖上受人吹捧，那才叫继承？不，那不是我的目标，我要当守我的本分。”

        “你只不过是输了一次。”

        “但那一次，我已经死了。”

        两人的言语十分冷漠艰决，看的江归燕忍不住走上前去，

        “原来你要回的不是家。”

        张无颜回头，疑惑地看着江归燕。

        而江归燕已经走到了护拦旁，对寒银雪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剑中杰女寒银雪！她说的很对，你只不过只输给末影剑尊一次，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大不了再找她比一次就是。”

        寒银雪看着江归燕，这张稚嫩的脸庞上透出少些她曾经的轻狂自信，她带着几分辛酸与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但她，已经死在去年的春天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江归燕和张无颜大为吃惊，眼里闪过一丝对张悦心的惋惜。

        江归燕低声道：“生命的诞生是自然的馈赠，死亡也是。”

        寒银雪笑了笑，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她带着笑意看向了张无颜，“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张无颜垂下头，握紧手中的剑，冷冷道：“不是朋友。是仇人！”

        江归燕瞪大的双眼，盯紧张无颜，想她是怎么说出这种让人不解的话来，怎么与她还没先成为朋友，就先成为了仇人？

        寒银雪听后，脸色忽然就变了，双指一并，向前一挥，两人剑鞘中的剑就凭空脱壳飞了出去，远远的划出两条弧线落在地上。

        “如果你们要打，就走远一些。我不想看到。”

        张无颜走了过去，朝她剑的方向。

        “你还没有准备好，等你进到前面那片竹林的时候，悟出什么才是真正的道理，再来找我拜师……”

        说完寒银雪回到了自己的竹屋内，而张无颜已经拔出了地上的剑，江归燕愣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是对的。

        张无颜回头就是一剑，雪地掀起了一层七尺多高的白墙，江归燕听到了自己喉咙破开，血溅出来像风一样嘶吼的声音，随后他的眼前，越来越黑，黑的满天雪白也照不明，他倒在了地上，如洛城中那些冻死的乞丐。

        张无颜收起剑，对着倒地的江归燕道：“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张无颜用剑柄，串走了江归燕手腕中中的护花铃，就像一根线串在了竹竿上。

        “看来，护花铃又得换一个主人了……”

        弥留之际，江归燕看到张无颜走向了寒银雪所指的那片竹林中，她身影如竹影，只留皑皑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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