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惊魂

裴漱是被报晓鼓惊醒的，那是五更三点，也就是清晨六点钟，随着第一声鼓声响起，各坊的坊正依次敲响冬鼓，安睡了一夜的昌宁城逐渐苏醒。

        她随便穿了身灰色短打就下了楼，到内院后直接拐去了后院，然后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来到马厩，精力旺盛的赤霄见到她后打了个响鼻，裴漱解下马具放到一边，将一瓢水泼在赤霄身上，随后抓着刷子大力刷着它的皮毛，昨日一路奔跑使它浑身溅满了泥水。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将赤霄洗刷干净，裴漱舒展着身子，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却忘记了自己刚才搞了一身的脏污，汗水是擦掉了但又抹上了一片灰泥。

        天蒙蒙亮，马厩的烛火昏暗，人呼出的温热气体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白茫茫的雾气，裴漱就是在这种情景下第一次见到了宋巢和。

        她站在后院的入口，头戴垂脚幞头，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翻领袍，躞蹀带紧紧地扎在腰间，显得那腰肢格外的纤细动人。

        裴漱向前走了两步，看清楚了她的脸。

        她可真不像个领兵在外手握大权的公主，裴漱这般想到。

        宋巢和面部线条柔和，五官精致，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是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鼻梁挺拔的恰到好处，低一分显得平缓，高一分显得突兀，她脸色苍白带着明显的病气，但那唇却红的似早春的樱花。

        裴漱盯着那两朵绯樱，有种强烈的亲吻上去的冲动。

        她早就感知到了有大队人马到来，开始以为是宋明池的人，于是一边刷着马背，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外界的动静，后来发现来的人虽多但秩序井然，进进出出间脚步声沉稳，兵器相碰的声音几不可闻，这明显不是宋明池带的那群流氓兵的风格。

        两人面对面站着，宋巢和背后是身披重甲，一身肃杀之气的兵士，裴漱身后是前蹄刨地，有些躁动不安的赤霄，朝阳升起，天色大亮，无处躲藏的寒气被阳光驱散。

        宋巢和问：“那是什么品种的马？”

        裴漱答：“大宛汗血马。”

        宋巢和望着赤霄，赞叹道：“天马出来月支窟，背为虎文龙翼骨，不愧是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注1】

        说完她话锋一转，道：“孤奉旨追捕逃犯，劳烦女郎先去前院。”

        “诺。”

        青楼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前院，狸奴靠着一个小丫鬟，止不住地打哈欠，丽娘抱着孩子神色紧张地站在角落，裴漱分开人群挤到她身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不是韩王。”

        丽娘渐渐放松，五岁的孩子分量不轻，她抱时间长了手臂酸痛，裴漱见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接过了孩子，孩子乳名叫做雨奴，因生于雨水节气而得名，雨奴是个胆大不怕生的孩子，在这种场景下也没有哭闹。

        人群前方的宋巢和开口了：“三日前户部尚书杨大人返家途中遇贼人行刺不幸罹难，有百姓看到那人逃往了城南，经大理寺多方查证，将贼人的藏身地锁定在了清净坊。”

        户部尚书是坚定的反韩王党，用脚趾想都知道这件事与韩王脱不了关系。

        宋巢和打了个手势，一名手下捧上来了一件证物：“这是侍卫与贼人搏斗时从他身上扯下的。”宋巢和举起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湖绿色的香囊，绣青竹白鸟。

        与昨日狸奴砸给她的一模一样，裴漱目光如电看向狸奴，却发现狸奴早就不见了身影，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裴漱将雨奴送回丽娘怀里，道：“保护好自己，待会儿恐怕会有变故发生。”

        宋巢和对鸨母说道：“这种纹样的香囊在清净坊的所有青楼中只有你家才有，张妈妈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鸨母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像一坨没有骨头的肥肉，她捏着帕子哭嚎道：“殿下饶命，这确实是我家香囊，但宾客们人人都可得，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多如牛毛，贱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别紧张，孤并没有说杨大人遇刺一事定是你家人干的。”

        宋巢和顿了顿继续说道：“仵作验尸后发现，刺死杨大人的凶器是一把短剑，长约两尺，宽约一寸，行凶者是一位使剑高手，孤听说张妈妈家有不少善使剑的龟奴，不若叫出来与孤的部下比划比划？”

        裴漱在心里默默补齐了凶器的特征：长两尺三寸，宽一寸二分，越地所产青铜剑，两面的剑脊处凿有凶残的血槽，极其适合用于刺杀，被这把剑刺中后基本十死无生。

        原剧情并没有说宋明池为打倒政/治对手具体做了什么，裴漱只知道他与韩晟勾结，但现在看来西域胡人中也有他的爪牙。

        鸨母赔笑道：“他们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怎敢与天兵老爷们过招。”

        “是吗？”宋巢和走到鸨母身前，俯下身子与她对视，道：“能将鄯善国王子手下的第一高手打成重伤，如此武艺在你口中竟然是上不了台面，孤越发好奇了，张妈妈的手下到底藏了几条龙，卧了几头虎？”

        她身上的气质陡然凌厉起来，如利剑出鞘，剑芒森森，冷光在剑刃上流淌，无形剑气可以斩断任何阻挡在她面前的东西。

        她到底不是个文弱女子，她到底是鸳鸯袖里握兵符的一代名将。【注2】

        鸨母汗洽股栗，但就是不同意放龟奴出来：“这”

        裴漱明白宋巢和的意思，武艺高强之人之间的对决，让外行人看是热闹，让内行人看尽是门道，他们能从一招一式中看出对方的招式特点，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雪花，哪怕是同一个招式，不同人用出来也不一样。

        恐怕宋巢和高度怀疑刺客来自张妈妈的青楼，但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便只能出此下册。

        “不若我与军爷们试试？”一名脸上带着疤痕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

        宋巢和挑眉：“怎么称呼？”

        “小人名唤张三，是楼里的洒扫龟奴，年轻时曾学过几载武艺。”男人挠头笑道，狰狞的脸庞看起来到有几分憨厚。

        “可。”

        一名留着络腮胡的兵士与张三相对而立，他手握一柄汉八方长剑，张三则拿了一把装饰用的文剑，单从兵器上讲张三落了络腮胡兵士一大截。

        在两人正式决斗时也是如此，络腮胡兵士出剑凶狠，张三接不住他的攻势节节败退，他就像只被猎人追赶的猴子似的四处逃窜，看上去十分的可笑。

        半刻中后两人位置转换，张三逐渐接近宋巢和，在只有一步远时，他接下络腮胡兵士当空劈下的一剑，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

        不好，他要行刺宋巢和！

        张三剑锋一转，狞笑着扑向了宋巢和：“受死！”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络腮胡兵士与围在宋巢和身边的护卫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刺向自家殿下。

        张三的心中充满了阴谋得逞后的愉悦感，他觉得自己如同藏在地穴中的毒蛇，戏耍着看似强大的捕食者，他用示弱麻痹她的神经，在她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哈哈哈宋巢和，你是天潢贵胄如何？你统帅数万大军又如何？百年后史书上只会记载你死于我这个青楼龟奴之手！”

        他几乎已经看到了宋巢和血溅当场的画面了。

        就在这时，一道细长黑影裹挟着尖锐啸声闪过，硬生生地截断了他的剑势，张三眼前一花，旋即持剑的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就像从高空俯冲而下的隼鸟，自以为能削掉猎物的头颅，却在半空中被雷霆击断的双翼。

        雷霆是一截一掌长的槐树枝，树枝表面粗糙，枝杈末端还夹着黑色的泥土，这是最常见不过的东西，百姓们甚至懒得捡起它烧火，任由它在角落中腐朽。

        但就是这个无用之物打断了张三的剑，不，不只是剑，还有张三握剑的手，在巨力的冲击下他的手腕以一个恐怖的角度向后弯折。

        领头的兵士大吼道：“拿下！”

        张三瞬间被扑上来的人潮淹没。

        打斗声、哀嚎声、求饶声、咒骂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混乱中有人试图逃跑被兵士抓个正着，随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有人挪的慢了些不幸被挤倒，来不及呼救便没了声息。

        裴漱先将丽娘和雨奴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扎进人潮中揪出肉球一样的鸨母，鸨母脸庞发紫，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

        宋巢和移步上前，掰开鸨母的嘴巴，她右下颌最里面的一颗牙齿被挖空藏进去了一粒毒丸：“断魂丹，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裴漱皱眉：“想不到毒医柳三更制作的断魂丹还有遗留。”

        柳三更是个炼药天才，可惜不走正路，一身本事没有用到救人上，反而用到了害人上，断魂丹就是他制作的一种毒性猛烈的毒药，人服下断魂丹后会瞬间毙命。

        由于他的所作所为太过伤天害理，多年前武林门派联合起来杀了他，并且销毁了他炼制的所有毒药，没记错的话负责销毁毒药的人正是韩晟的父亲。

        啧！

        宋巢和晏然自若地抽出白绸帕子擦拭手指，神情淡然的仿佛是在游园赏花，刚才的那场惊魂并没有吓到她半分，苏洵曾云：“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毫无疑问她是名优秀的上位者。

        “女侠如何称呼？”

        “裴漱，非衣裴，漱石枕流的漱。”

        宋巢和将用过的帕子盖在鸨母的脸上，走近裴漱后说道：“女侠救了孤，可有什么心愿，若孤能做到定会为女侠实现。”

        裴漱看着抱着雨奴瑟瑟发抖的丽娘，轻声道：“草民想和殿下讨一个恩典。”

        “殿下可否收留那母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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