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裴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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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
裴漱直截了当地说道：“昨日韩王殿下抓捕贼人，那女子的丈夫不幸被贼人劫持。”
宋巢和眉毛轻蹙，星眸含威，目光如刀般射向裴漱，裴漱则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半响后她噗嗤一笑，说道：“孤答应了。”
聪明人对话不必讲太多，裴漱不必向宋巢和解释那场发生在客栈中的灾祸，因为宋巢和知道的一定比她多，宋巢和也不必问裴漱在那灾祸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因为没有必要，或者说，暂时没有必要。
“多谢殿下。”裴漱向宋巢和抱拳行礼：“若没有其他事的话，草民可否告退？”
“倒还有一事。”宋巢和貌似无意地说道：“女侠只顾着那母女二人，不为自己做些打算吗，我那弟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裴漱看着宋巢和，一字一句道：“裴漱的裴，亦是吏部尚书裴昌的裴。”她要完成裴母的遗愿就一定要和裴昌接触，也一定会和韩王对上，无论她愿不愿意。
这是避无可避的事，与其被韩王找到不如主动面对，起码能握着主动权。
宋巢和惊了一刹，旋即脸色恢复平常：“原来如此。”
裴漱再行礼：“草民先行告退。”
她转身离开。
宋巢和低声道：“阿斥，你可有看出些什么。”
角落中走出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此人武功已臻至化境，臣不是她的对手。”
宋巢和望着裴漱的背影叹息道：“能以朽木断兵刃，你确实不是她的对手，不过这般昂扬风采，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请殿下明示？”
“鸣凤谷谷主柴昕。”
阿斥惊道：“可是出身秦国公府，退婚济平郡王，只身闯荡江湖的柴昕？”
“正是。”
“殿下可是怀疑此人与鸣凤谷有关？”
直到裴漱的身影消失不见宋巢和才收回了目光：“并无，孤只是仰慕柴家大娘子罢了，爱屋及乌便对类于她的女子多了几分兴趣。”
“安顿好那母女二人，昌宁城最近可不怎么太平。”
“诺！”
裴漱被拦在了裴府门口。
看门的护卫趾高气扬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快走，冲撞了老爷你担待的起吗？”
“我叫裴漱，是裴夫人所生之长女，你确定不帮我通报一声吗？”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道：“你在说什么昏话，我家夫人乃蔡国公嫡女，膝下仅有一女且早已出嫁，你就是攀亲戚也要调查清楚了再攀啊。”
裴漱并不在意他们的嘲笑，说道：“若你家夫人并不是裴大人的原配呢？若他在功成名就迎娶蔡国公嫡女之前另有糟糠之妻呢？”
“诸位，《铡美案》听过否？你们可以拦着我，我保证明日吏部尚书裴昌抛妻弃女的‘高尚事迹’传遍昌宁城！”
护卫们见她不像是说谎，心里沉了一下，两人人低声讨论了一会儿，一名护卫站出来故作凶狠道：“你站在这别动，我去找管家来！”
“有劳。”
头发花白的管家匆匆忙忙走出来，见到裴漱时他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他认得这张脸，这张脸像极了小姐。
他最早是乡绅养的家仆，裴昌与小姐成婚后他被乡绅安排给了裴昌，从此便跟随了他。
裴昌赴京赶考时他跟着，高中状元时他跟着，另娶妻子时他也跟着，他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爷待他不薄，至于小姐，只能说她命苦，但她命苦不是他造成的，他只是个家仆罢了又能改变什么？
管家就这样安慰着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见到裴漱那一瞬间他的耳边有雷声炸响，他靠自我麻痹才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崩塌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注1】（选自【宋】王日休《龙舒净土文》。）
裴漱说道：“福伯可是想起了我阿娘？”
管家身子一颤，声音沙哑：“你随我来。”
在裴漱走进裴府后他对护卫厉声道：“管好你们的嘴！”
护卫点头如捣蒜：“诺，诺”
走进宅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影壁，福伯带着她穿过右侧的大门，然后进入宅院最西侧一间空置的倒座房，福伯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才松了口气。
他关紧门坐在裴漱的对面，良久后说道：“小姐这些年过得如何？”
裴漱意味不明地笑笑：“你觉得呢？”
福伯的脊背愈发弯曲，他垂着头无颜面对裴漱：“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裴漱轻抚着包裹着裴母骨灰盒的细腻绸缎，说道：“母亲已逝，遗愿是葬于裴家祖坟。”
福伯猛地抬头，急道：“不可，这样的话夫人该如何是好？”
“可我娘才是裴昌的原配，她蔡国公小姐说起来只是个妾室。”
葬于祖坟不是随便找块地埋了这么简单的，此人是谁，出自哪一支，与裴家人是什么关系等等等都要写清楚，裴母真正的愿望是以原配夫人之名下葬裴家祖坟，而这势必会与裴昌现任正妻的利益起冲突。
这就好比在那位蔡国公府小姐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丈夫隐瞒了他曾有娶妻的事实，使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妾室，对世家贵女来说这绝对是奇耻大辱。
但这和裴漱有什么关系？始作俑者是裴昌。
裴漱冷淡地说道：“要么让我娘葬入祖坟，要么我让裴昌的丑事在昌宁城人尽皆知，福伯你还是让裴昌来和我谈吧。”
裴昌正在书房里和韩王议事，福伯候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等到房门打开，他匆匆和韩王行了一礼后就凑到裴昌身边耳语几句。
裴昌脸色顿时一变，他向韩王拱手道：“殿下臣家中突有急事，请恕臣不能远送。”
宋明池笑意不入眼底：“裴大人去处理家事吧。”
“谢殿下谅解。”
裴昌带着福伯匆忙离开。
宋明池对身后的暗卫说道：“跟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诺！”暗卫是身形如鬼魅般飘走。
倒座房内裴漱正怡然自得地喝着茶，直到裴昌哐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裴漱瞟了一眼要倒不倒的木门，明知故问道：“哟，什么事让裴大人生这么大火气啊？”
“住口！”裴昌大步来到裴漱面前，一掌拍在桌面：“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坦白说他相貌还不错，他年过四旬肤色依旧白净，一把美髯又为他添了几分儒雅之气，可惜现在他恶狠狠地瞪着裴漱，浑身的暴戾之气，不像儒士反而像凶恶的虎。
裴漱从来不惯着任何人，她甩手将瓷杯在地面上摔的稀碎，拍案而起怒道：“我有何不敢，你一没生我二没养我就少给我摆爹的谱！”
裴昌指着她，气得说不顺话：“好，好”
他一脚踹倒木桌吼道：“你休想我将你娘葬入祖坟！”
裴漱笑了，她抱着裴母的骨灰大步走出房门：“可以啊，裴大人你也做好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准备。”
裴昌慌了急忙追上去：“你给我回来！”
“你算什么东西，让我回我便回？”裴漱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面上：“你害的我娘半生流离，若不是她遗愿，我恨不得生剖了你！”
裴昌掌了太久的权，他每日接触的人除了巴结他的官员，就是惧怕他的妻妾，所以他以为裴漱也会跪倒在他的脚边摇首乞怜。
但当他被毫不客气地摔在冷硬的墙面上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这个陌生的女儿不是那些人。
恍惚中裴昌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布衣之时，没人看得起他，他的岳父看不起他，那个一身铜臭的男人用金银贬低他的志向，他的妻子看不起他，那个柔弱的女子张嘴闭嘴都是别家夫郎又挣了多少银两，又为妻子买了多少首饰。
衬的他这个穷酸书生丈夫多么的无能！
无数个夜晚裴昌都在咬牙切齿的恨，我一定要功成名就，一定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
他成功了，他岳父引以为傲的财富被瓜分殆尽，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妻子在机杼与灶台中煎熬，至于那个眉眼与他没有半分相似的女儿，大约是死了吧。
裴昌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好像这样就能忘记曾经的软弱无力，好像这样他就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裴大人。
昔年裴家村白衣书生者谁？不知。
今日穿紫袍佩金鱼袋者谁？裴昌！【注2】
内心强大的人从不怕提及过去，裴昌怕，怕的浑身战栗，他对裴漱动了杀心，我的荣华富贵来的这般不易，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呢。
他拍拍裴漱的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爹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答应你，定会以正妻之名将青娘葬入裴家祖坟。”
“是吗？”裴漱慢慢松开了手。
“当然，我当年是被蔡国公逼迫才迎娶他家三小姐的，其中苦楚无人能说，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青娘与你。”
007又换了个语音包：“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裴昌抚平皱巴巴的领口，说道：“你今日就住在府中吧，给爹一个机会补偿你，如何？”
裴漱哼了一声：“不好。”
她飞身掠上墙头俯视着裴昌：“裴大人莫要把我当三岁小儿戏耍，我今日若在府中住下，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你记住，我不是来与你叙旧情的，我是来与你谈判的，给你三日时间，裴大人好好想想。”
说完她跳下墙头，消失在了裴昌的视野中。
裴昌脸色煞白，嘴唇泛黑，一眼看上去竟如同索命厉鬼般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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