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同道中人

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后，裴漱第一次见到了景丰皇帝。

        他是个老人了，花白稀疏的头发艰难地支撑的发冠，脸上布满了皱纹与老人斑，一双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鼻梁也不复年轻时的挺拔，鼻头软趴趴地垂着，精心包|养的胡须也没有为他多添几分精气神。

        龙椅也给不了他支撑，龙袍下的他的身子格外的虚弱。

        裴漱垂下眼，低头向老皇帝行礼：“草民裴漱参见陛下。”

        老皇帝抬手道：“平身。”

        “谢陛下。”裴漱抬起头，不卑不亢地与皇帝对视。

        老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裴漱。”

        裴漱轻笑一声，答道：“不过是江湖人给的虚名罢了，不足一提。”

        “哈哈哈哈。”老皇帝抚掌大笑：“好个不足一提，裴姑娘谦虚了，连朕都听说过你一剑击败万侠榜榜首韩晟的事迹，若是如此武功都算不足一提，那真的没有几人敢自称大侠了。”

        言罢他话锋一转：“你可知朕今日召你所谓何事？”

        “草民不知。”

        老皇帝右手拍向龙椅扶手：“大胆，你可知罪？！”

        裴漱隐晦地看了宋巢和一眼，宋巢和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

        裴漱向皇帝行礼道：“草民愚钝，请陛下明示，草民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皇帝冷哼一声：“我大周以孝治天下，你身为人子忤逆生父，这还不是罪过吗？”

        她和裴昌之间那点破事能传到皇帝耳朵里？裴漱有点摸不准老皇帝的意思了。

        她淡淡一笑道：“若陛下以草民不孝生父为由治草民之罪，草民无话可说，但圣人曾言父慈子孝，若父不慈，子又该如何孝？”

        她垂着头目光自然的看向地面。

        老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后终于发话了：“你倒也是有趣的人，这样吧，朕给你个机会，你与朕的大内侍卫比比剑术，若你赢了，朕就不再过问你们家的事。”

        裴漱推辞了一下：“草民一介草莽，怎敢与天兵老爷比剑。”

        老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你比你就比，来呀移驾殿外。”

        宦官宫女们簇拥着老皇帝来到殿外，裴漱和宋巢和在后方交换了眼神。

        她知道这场比试她是躲不过去的，并且她还不能赢，老皇帝想看到的事天下第一剑客败在他的人手里，如果她输了老皇帝或许会放过她，但如果她赢了

        老皇帝叫出来了一名侍卫，正是刚才的病痨鬼林将军，他说道：“林将军，不若你与裴姑娘比划比划？”

        病痨鬼用阴毒的眼神看了裴漱一眼，冷冷地笑了：“末将遵旨。”

        老皇帝又看向了裴漱：“裴姑娘意下如何？”

        裴漱点头：“一切听陛下吩咐。”

        “好，林将军给裴姑娘一把剑，你二人就在台基下比试。”

        “诺！”

        侍卫递给了裴漱一把长剑，裴漱挥舞了两下，微微皱眉，与承影相比这把剑着实有些轻了。

        病痨鬼不等皇帝说开始，拔出剑刃大吼一声便冲了上来，裴漱持剑格挡，但没想到看似雷霆万钧的长剑在即将于裴漱的剑刃接触到时，轻飘飘地拐了个弯，阴狠地捅向了裴漱的右肋下方。

        没想到这人还有两把刷子，裴漱收起了轻视之意。

        她与病痨鬼缠斗了十来个回合分不出胜负，病痨鬼越来越急躁，坐在台基上的老皇帝也皱起了眉头，裴漱找准时机让了一招，病痨鬼的长剑险之又险地穿过裴漱的腋下，只差几寸就能刺中她的前胸，亦或是手臂。

        病痨鬼眼中一喜加大了攻势，裴漱一步步让，一步步后退，最后以被长剑刺中左胸的代价输了这场比试。

        宋巢和呵道：“可以了！”

        病痨鬼不予回应，手腕加大力度试图用长剑贯穿裴漱的胸口，裴漱只想落败没想把命交代在这里，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以极为巧妙的姿势划伤了病痨鬼持剑的手，迫使他松开剑柄。

        病痨鬼捂着手痛呼一声，宋巢和急忙将裴漱带离广场，她点中几个穴位，先止住了血，然后对老皇帝大声说道：“父皇，请允儿叫御医来。”

        老皇帝咂咂嘴，有些遗憾林将军怎么没一剑解决裴漱，但转念一想，避暑宫不益见血，他也不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于是答应了宋巢和的请求：“准了，小瑞子去叫御医。”

        病痨鬼恨恨地瞪了宋巢和一眼，单膝下跪道：“陛下，末将幸不辱命！”

        老皇帝哈哈大笑对裴漱说道：“裴姑娘，朕手下的林将军剑术如何？”

        裴漱苍白着脸，道：“剑术一等一好，但草民认为世间还有一剑远胜于林将军的剑。”

        老皇帝挑了挑眉：“哦，你倒是说说看。”

        裴漱强撑着身子站起：“我与林将军所持之剑只是匹夫之剑，匹夫之剑是最末等的剑，纵使剑法超群也不过斩区区几人尔。”

        她说话时拉扯到了伤口，皱着眉头平复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所执之剑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剑光流转间血沃万里，尸横遍野，剑锋所指之处天下人莫敢不从。”

        “天子之剑，才是最锋锐的剑。”

        裴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说出这段话几乎耗尽了她体内最后的气力，那个病痨鬼一点手都没有留，一剑直接伤到了她的心脉。

        宋巢和想扶着她，被裴漱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在这个场景下，她绝对不能和宋巢和表现的过分亲密，老皇帝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他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皇帝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脸上的表情十分愉悦，他被裴漱这番话讨好到了：“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行了，你随楚国回去养伤吧，你与裴昌的事朕也不会再过问。”

        说到底老皇帝是看不起裴漱的，他不认为一个女人，一个江湖上的女人能有能力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她的剑再锋利也挡不了千百兵士手里冰凉的弩/机。

        之所以搞这么一出纯粹是为了给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上上眼药，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别的什么事也就无需在意了。

        裴漱和宋巢和对老皇帝行礼：“草民/儿臣告退。”

        ——————

        楚国公主府。

        赵嬷嬷指挥着一众婢女穿梭在凉屋中，她们有的人端着盛热水的铜盆，有的人端着金疮药和剪刀，还有的拿着包裹伤口的绷带。

        宋巢和坐在凉塌边，看着府内的女医一点一点地剪开裴漱被鲜血浸透的里衣，直到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虽然在回府的路上对伤口做过简单处理，但那道剑伤仍然显得分外狰狞。

        暗红色的血仿佛止不住一般，汇聚成小流流淌到裴漱的身下，整个场面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裴漱平躺在塌上，微微阖眼，一张脸惨白的不见血色，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的话，说这里躺着个死人都有人信。

        宋巢和攥紧裴漱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她，但并没有什么用。

        赵嬷嬷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殿下，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随老奴出来的，你在这里女医不好施救。”

        确实，被宋巢和用杀人般的目光盯着，女医剪衣服时差点剪到自己的手。

        宋巢和一双赤红的眼看向女医：“孤很可怕？”

        女医：“”

        她干笑两声：“不，不可怕。”

        下一秒捏在右手里的银针戳到了左手手背上。

        “救好她。”宋巢和见状起身走出房外。

        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但那只是毁天灭地爆发的前兆。

        赵嬷嬷担忧道：“殿下”

        宋巢和用力深吸一口气：“孤没事，孤去棋房下下棋，这里就麻烦嬷嬷照看了。”

        “诺。”殿下自小就是这样，心情不虞时就会在棋房里自己与自己对弈，赵嬷嬷也不好说什么。

        宋巢和一个人在棋房里待了三天三夜，醒了一个人对弈，困了躺在塌上眯一会儿，连饭食都是赵嬷嬷送到门口的，第四天府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宋巢和捻起白棋下到棋盘上，淡淡地说道：“没想到太子妃竟有如此棋艺。”

        乔装打扮的太子妃意味深长地说道：“棋局里的人，哪个没有点其他本事呢。”

        宋巢和轻笑一声：“看来太子妃深诣藏拙之道。”

        太子妃并不接她的话，她开门见山道：“公主殿下啊，你就不必与我绕弯子了，我直说吧，此次前来我是与你共谋大事的。”

        宋巢和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她略显冷淡的目光洒在太子妃的脸上：“请太子妃明示。”

        太子妃直截了当地说道：“守皇宫北门的将军是我的人，公主殿下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

        怎么会不懂，曾经她的父皇就是率领着禁军通过这扇城门发动了一场政变，将她爷爷赶下皇位，自己登上皇帝宝座的。

        宋巢和把完着手里的棋子：“你选择与我合作的理由？”

        太子妃千娇百媚地瞟了宋巢和一眼：“那也是名女将军，她是我的人。”

        宋巢和笑了，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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