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游乐场

图灵游戏：游乐场

        其实邱晓枫也套过话的。

        从江宁完成卷轴密码游戏的那天起，她就一直被负面情绪压着。

        原本有自闭倾向的人就很容易抑郁。

        邱晓枫也问过，问她到底怎么了，可江宁真的很抗拒，再后来邱晓枫也不再过问。

        每一次对话，他都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一次江宁撒了谎，下一次又说了实话。回去之后，他就自己在纸上画个二叉树，从根结点往下，左线是谎话，右线是实话，遍历无数个子节点，就能把他引向最终的结论。

        可是江宁话不多，信息也有限，目前这些信息，还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江宁那天很快就在废墙边上找齐了十个印章，废墙外面有一条河，风景破败，人迹罕至，她刚好可以透过裂缝窥见外面的光景。

        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在那里一个人停留好一段时间，自此以后，她的心里就扎下了一根刺。

        负面情绪一天比一天多，无法排解，让人喘不过气。

        为了让她高兴，邱晓枫没事的时候就去陪江宁说说话，陪她疯玩，陪她做各种她三分钟热度的事情。他们周末还去了一次游乐场，看了一场夜里燃放的漂亮烟花。

        小城市的游乐场虽比不上迪士尼那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那天江宁在路边摊停下付了20块钱，然后脸上就多了只五彩的小花猫。邱晓枫觉得这玩意真的很不适合她，不过没关系，随她高兴就好。只可惜，在玩了一次激流勇进之后，小猫不幸遇难，成了一坨乱七八糟的染料。

        邱晓枫盯着这张染料脸，忍不住笑了，然后挨了顿打，这才掏出纸巾，给她擦了脸。

        他们坐旋转木马绕了三个圈，江宁直喊无聊，实在不懂这玩意存在的意义。然后邱晓枫就被拉上了云霄飞车。他表面没什么反应，其实都在强撑。等过山车挂着奄奄一息的游客到达终点，他脸都绿了，胃里还在翻江倒海。江宁却很兴奋，她说你看这才是游乐场的重头戏，说一会要来二刷……

        等到夜里花车巡游结束，烟花秀开始，他们两个腿都快走断了。

        偏偏人挤人把路面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人根本就找不到停留的位置。等到花车彻底看不见了，江宁干脆带邱晓枫后撤了二三十米，在无人的路边坐下了。

        这里人少清净，漆黑一片，最适合看烟花。

        第一束烟花在天空中绽开，江宁突然看清了旁边人的脸，她偏头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陪她玩，陪她做各种事情，她还没有心盲眼瞎，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也许今晚的气氛也恰到好处，她想问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邱晓枫点点头，说了句实话：“为了让你高兴。”

        第二波烟花依次炸响，她不再讲话，而是抬头数烟花的瓣数，看树梢的飞鸟，又看了看远处热闹的人群。她确实挺高兴的，邱晓枫为她做了这么多，也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人群的大门。起初她觉得害怕，倒不如鸵鸟一样藏到地底下去。后来终于有人让她明白，别人对她是没有恶意的，她可以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不必忧惧恐慌。

        邱晓枫是真的很好，虽然她并不明白，这种好的出发点是什么。

        等到烟花绽放的空隙，周围终于安静了一点，邱晓枫说：“那你现在愿意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两个人长久地沉默，江宁低头数路边的石子，左一颗右一颗，就是不说话。

        最后她还是妥协道：“那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

        那天她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找到了通关密码，天色尚早，她准备回去吃饭。结果透过砖空隙看到河对岸有人在推搡。

        是两个男人在抓一个女人，那女人奋力挣扎，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喊，但喊不出声，最后还是被绑走塞到车后座里带走了。

        她把全过程都拍下来了，包括那两个男人的脸，然后迅速报了警。

        这则视频就成了关键证据。

        她以为自己只是恰好目睹了一个私人纠纷的案发现场，没想到，自己触动了一整条人口买卖的利益链。

        在此之后，警方顺藤摸瓜，线索越查越多，涉及到聋哑妇女拐卖、精神失常妇女拐卖、儿童拐卖、甚至器官贩卖……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仅挖出了背后众多的受害者，还连破好几桩早期本市人口失踪大案。

        群众拍手叫好，连着一个月关注着新闻，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唯有江宁忧心忡忡，她拍了下了其中两个人的脸，却无法曝光全部的人脸。

        她当时拍视频的时候太傻了——那拍摄角度直接暴露了她的位置。

        她不知道，那天是否有人经过，是否有人目睹她站在矮墙那里，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又免不了在想，确实不知道还有多少利益相关者藏在暗处。

        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越可怕。

        邱晓枫说：“犯罪分子恶意报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他告诉江宁：“我有没有说过，我亲生父母都是刑警。一个负责抓，一个负责审，得罪的人都不少……”

        “我到现在，都留着那凶手的全部资料呢……”

        “对不起。”江宁打断道：“我不说了，你也不要再想了。”

        邱晓枫终于明白江宁在怕什么了，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他在明处，别人在暗处，他根本看不清黑暗里有多少双眼睛，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从小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人是体会不到的。他早就听惯了类似的故事，走路上莫名被捅一刀的法官，失踪两天后被割了鼻子的记者……越长大，他就越不喜欢这些不太平的职业，恰恰是因为这些破事，自己还成了孤儿……

        江宁把脸埋在手心里：“我真的很害怕，太丢脸了，你不要跟别人讲，太丢脸了。”

        她不想成天忧心忡忡，想要自在地活着，虽然活着也未必轻松，但她仍想活着。

        “来。”

        邱晓枫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江宁便侧身抱了上去，对方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嵌进去一样。

        她才知道男生的力气原来有这么大，都要把她掐断气了。

        这个拥抱无关什么感情，只是两个有着经历相似的人在抱团取暖，也是两个刚刚交换了彼此秘密的人，在失望和惶恐的边缘给对方的一点点安慰。

        他们在绽开的烟花下拥抱，在欢呼的人群外面，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而二十米开外，人声鼎沸，热烈如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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