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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无望


孟今年想着记忆中的母亲——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人,长直发,穿着靛蓝高领毛衣和粉色棉裙,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中握着蜡笔,在一页白纸上一笔画出一棵绿意澎湃的大树。

        这段记忆太短暂,短得令孟今年怀疑,或许只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漂亮,精致的修饰足矣盖过岁月的痕迹,可是,太假了,那一举一动,一语一笑,仿佛都经过了精准的丈量。孟今年忽然意识到,她在努力扮演一个角色——一个高贵得体的富家太太。

        想到这里,孟今年忍不住笑起来。

        正在指挥保姆搬行李的女人注意到她的笑,露出和蔼的表情:“这里的房间比舅舅家的大吧?”

        孟今年环顾四周,配合道:“很高级。”

        女人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买的时候我嫌太空旷了,我老公说重新装修就会好很多。我那时还不信。唉,我哪里懂这么多——”女人忽然住口。

        孟今年定定望着她。

        仿佛被人抓住破绽,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一时得意,她把自己的女儿当作平时和她聊天的那些女人了。她和那群女人在一起喝下午茶,逛街,聊天——能聊什么?不外乎是,谁又给谁送了钻戒,谁又带谁去了国外度假。用这些八卦和义愤填补大段大段生活的空白。

        “阿姨……”孟今年忽然开口。

        女人像被针刺了一下,护着自己的腹部往后退了一步。

        “我忘记带沐浴露了。”孟今年说。

        “我那里有,”女人舒了一口气,“我去给你拿。”

        离开的背影有些仓皇。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应该是从弟弟死后,她就不准许孟今年叫“妈妈”,而是叫“阿姨”。两个称谓当然是天壤之别,一个骨肉相亲,一个可作萍水而过,无亲无故的陌生人。她曾经用这样的方式在惩罚孟今年,而如今的孟今年懂得了用相同的方式报复。

        孟今年当晚失眠。下半夜好不容易入睡了一会儿,却做了噩梦。她梦见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内,七月的炎热几乎要烤化玻璃,纯白色的床垫上缩着一个小小的身体,头部套着红色的塑料袋。她听见喘息声,很重,像沙漠里渴久的狼喘,又像哑者的哭泣。她爬过去,稀里糊涂摘下塑料袋,发现里面不是人头,只是一个破旧的篮球,她惊叫着退后,发现自己的双手逶迤出两道血痕。原来,那塑料袋原本是白色的

        她满头大汗醒过来,看了看时间,四点整。

        她点开通讯录,给奚焱发送了一条短信:四点的天空你见过吗

        奚焱果然没有回复。

        她安心闭上眼,脑子却嗡嗡作响,眼泪无知觉顺着流进耳朵。

        又来了。

        她叹了口气。或者没有。因为她听不见叹息声,只听得见嗡嗡声,像一群苍蝇钻进了骨缝。

        一个星期之后,孟今年见到了她母亲的“丈夫”。

        那个男人不是想象中的大腹便便,反而很清瘦,鹳骨高挺,眼窝深陷,他身上的西装不够合身,袖子太短,领结却太长。他开口说话时整个人有一种无措的尴尬,仿佛遗失了写好的发言稿,又似乎刚从宿醉中醒来。

        孟今年下意识将他和自己的父亲对比。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她隐约认定自己的父亲更胜一筹,至少在皮相上。

        男人姓郭。

        母亲让孟今年喊他“郭叔叔”。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郭叔叔给孟今年夹菜,是她最讨厌的芥菜。她把菜裹进饭里,勺子一挖,张口吃进去了。她吃得很快,在他想再次给她夹菜的时候就起身离席。母亲在后面隐约抱怨她不懂事。

        孟今年回到房间后恰巧接到奚焱的电话。

        上次凌晨四点她给他发短信,他七点半的时候回复。后来几天里,她依然在凌晨四点左右醒来,只是不再立刻给他发短信,而是睁眼熬到八点,然后给他发一条早安的信息。

        如同某种仪式。

        “我想见你了。”奚焱开门见山道。

        孟今年犹疑片刻:“可能不太方便。”

        她撒谎。

        事实上她的母亲并不管束她,她的“继父”就更不会了。

        好在奚焱没有追究,只是发出一句很轻的叹息:“我想和你一起去看fridakahlo的画展。”

        “抱歉。”

        那边凝滞了半晌:“今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今年咬紧牙关,把泪憋了回去:“我没事呀。”

        她又缩回那个壳子里了。

        黑暗,寂静,却安全的壳子。

        奚焱的声音很温柔:“没事就好。”

        孟今年说:“嗯。”

        那边悉悉索索了一阵儿,奚焱说:“我要去吃饭了。”

        “好。”

        挂断电话之后,孟今年收到奚焱发来的短信。是一张图片,上面显示着淡淡的蓝灰色。

        紧接着是文字:凌晨四点的天空是黑色的,到了五点才显出一些蓝。

        孟今年几乎在读完的那一刻嚎啕大哭。

        临睡前,她的母亲来敲门:“你哭了?”

        孟今年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面不改色:“痛经。”

        “我那里有药。”

        “我不吃避孕药。”

        母亲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那熬一些红糖水吧。”

        孟今年摇头:“我要睡了。”

        那天晚上她顺利睡着,可是依然在四点醒过来。她很累,但也很精神。从床上起来,开门走到楼下。她没有开门,几乎是凭着感觉摸索,她隐隐期待自己能够一脚踩空,不知道滚下去的疼痛度能否让她从这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可惜她很安稳地走完最后一截楼梯。

        在不小心踢到沙发角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人在客厅。

        是“继父”。

        他的眼睛很亮。

        像暹罗猫。

        她被他扯进怀里的时候才闻到酒气。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发不出声音,只能胡乱挣扎,他的胡渣擦过她的额头的时候,她觉得浑身被浇了黏腻的污泥,恶心得要命。

        她最后挣开了他。

        可能也就十秒的时间,但她觉得无比漫长,犹如一场攀岩,让她无法喘息,心跳如鼓。

        她听见他在笑,带着嘲讽的意味:“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比你漂亮。”

        这是事实。可她却觉得脸上被人甩了一巴掌。她从来不擅长吵架,这一刻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勇气:“你那时要是和她结婚就好了,我就不会出生,也不用经历这些恶心的事情。”

        “恶心?”男人低声笑起来,“你妈妈自愿的……”

        孟今年没有听完便离开了。

        她知道他们没有结婚。那个男人有妻有儿。母亲只是他安置在外的情人。钱和权是最便利的工具,哪怕在所谓神圣的爱情里。

        孟今年回到浴室洗澡。

        她几乎是自虐式的揉搓自己的皮肤。

        她的膝盖有一处淤青,应该是刚才撞的。她按上去的时候觉得又疼又快意。

        疼是无望的。

        疼是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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