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炙热

孟今年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一夜的噩梦，像在她的额头上钉入一个红字，钉得她缓缓沉沉，万劫不复。

        “喂？”

        “孟今年！你怎么才接电话呀？”是许明诗，“我跟你说哦，出大事了！”

        孟今年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因此并不着急，揉着太阳穴道：“什么大事？”

        “我谈恋爱啦！”

        孟今年微微一顿，笑道：“那恭喜你。”

        “你怎么不问是谁？”许明诗等不及她回话，急急续上线索，“是你很熟悉的人哦！”

        孟今年望向窗外，风景与在舅舅家的窗外迥然不同。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只有褐红色的屋顶，一页连着一页，在阳光的炙灼下仿佛要将化山楂软糖。

        孟今年想了一圈她与许明诗都熟悉的人，无外乎是班上的同学。但许明诗的性子活泼，和其他班级的一些人也认识。孟今年换上祈求的口吻：“你饶了我吧，我猜不出。”

        许明诗满意地“哈”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班长昨晚向我表白，我想了一夜，他虽然长得没有奚校草帅，但眼睛挺好看的。我今天早上决定答应他啦。”

        孟今年听到许明诗提及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明诗，我也…也有一件事——”

        “先不和你说啦！我妈在叫我。我现在在陪我妈逛商场呢，等我回家再给你打过去哈。”

        “好。”挂断了电话，孟今年也梳好了头发。她打开行李箱，最上层躺着一条墨绿色的吊带裙，纱缎上有浮光流动。那是她今年生日，和许明诗一起去买的。她的衣服从来素色偏多，这条裙子是许明诗怂恿她试穿的，效果的确很好。大概在那个时刻，她回归了少女的心性，决定在高考之后明媚的日子里，穿一穿这样新鲜的颜色。她叹息一声，把裙子叠好，塞到了最里一层。

        她下了楼。那个男人和母亲在餐桌前吃饭。她下意识想回去，母亲先看到了她，嘴角扯起笑，似真非假地抱怨：“你叔叔特地在家等你吃饭，你还睡这么晚。”

        那个男人露出宽容的笑脸，口吻也是一派体贴：“孩子刚高考完，多休息才好。”

        母亲有些得意，仿佛他给她孩子的宽容也是给她的体面：“我怕她总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做父母的，唠叨都是为了孩子好。”说完，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自己的孕肚。

        男人一脸认真地点头，又说了几句附和的话。

        孟今年坐在他们对面，看着这一对融洽的“父母”，突然觉得荒唐。她握住手边的牛奶，猛灌下去，冰冷抵达喉咙后，又冲向太阳穴。她三两口吃完面包，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尔后大步走开。

        母亲没有阻拦。

        她也阻拦不了。从失去丈夫和儿子之后，她要养活自己，只能由女儿独自像蒲公英飘着，寄养在娘家，弟弟家。她习惯了女儿的安静，甚至觉得这样的安静是一件好事。被生活痛击后还能咬牙忍住不喊出来的人，代表着韧劲。有韧劲，有长远的福气。她的思绪开始远泛，早逝的丈夫也是个有韧劲聪明的人。事业蒸蒸日上，如果不是那场事故，也许今日她也会是一个富太太，有儿有女，笑声满堂。

        男人察觉她的心不在焉，捏了捏她的手。

        她重新绽放出一个柔顺的笑容。

        “她报了哪所大学？”

        她记忆模糊：“听我弟提过一句，好想是q大。”

        男人沉吟：“挺好的。那出国的事，你和孩子说了吗？”

        她摇头：“今天就和她说一下。今年她很懂事，应该不会说什么。”

        男人把她搂进怀里：“等你生完，再回来看她。她上大学的事，我能安排。她以后要是想留学，美国，英国，我都有人脉。”

        她露出感激的笑容，她知道怎样的回答能让他满足：“儿子女儿都是宝贝。你来照顾今年，我就放心了。”

        彼时的孟今年还在房间里和奚焱发短信，她尚且不知，餐桌前的这个决定，会对她的人生轨迹产生怎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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