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孤雁

这场偶遇自然应该不是巧合。

        尹簌刚回到家，原本说要去走亲戚的妈妈正坐在家里看电视。

        “爸呢？”

        “去你姑姑家了。”

        “你不是跟爸一起去吗？”

        “……他一个人去就够了。”尹母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啦，吃饭了吗？”

        尹簌不回答，静静地看着妈妈。是她太迟钝，之前打电话，妈妈总是若有若无地试探她，或许妈妈跟陈郁一直都有联系。

        她轻呼一口气，坐在沙发上，顿了顿开口，“妈，我跟陈郁，是真得分手了，也不会再有可能了。”

        “您以后也别再联系他了。”成全彼此的体面，成年人的告别不应该拖泥带水。

        而另一方的尹母毫无预备地被戳穿心思，眉梢上的笑意一下敛起来。她满心期待，兜头泼了盆凉水，动了动嘴唇，最终闭上嘴巴。

        尹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只得回自己房间换舒适的衣服，让自己的妈妈独自消化这个现实。

        可没过多久，尹母提起一口气，冲她房间来，“小簌啊，你现在还年轻，你并不懂，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得不会再遇到了。”

        尹簌低着眼睛，忍耐地换上外套，并不回话。

        尹母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和陈郁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也问过他了，他也一五一十地跟我承认错误，他是不应该再跟前女友有联系，你也冷了他半年，他肯定也知错了。”

        “他现在心里还有你，你们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在一起呢？”

        是啊，如果什么事都可以重新开始就好了。可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她原先就很清楚，爸妈不会同意她自己一个人过，如果非要结婚，陈郁也一定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也生出一些希冀，或许她会和陈郁构建一个和谐的家庭呢？

        一夜梦醒，她和陈郁之间，再无可能。

        她也不想仅仅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而勉强自己去踏入婚姻的地狱，也不想这么将就一辈子。

        孤雁未必就过得不幸福。

        她拖长音调，带着些央求的意味，“妈，这是我的事，你能不能别插手，让我自己决定。”

        一向温顺的女儿突然说话带刺，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尹母望着她，目光都是失望与寒心，怒极反笑，“我别插手，我别插手。”

        “社会上的人有几个真得谈感情，到最后让你向你表姐一样？快三十岁，才着急去相亲？到时候剩给你的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尹簌脸色一变。

        尹母也自知失言，不再是咄咄逼人的语调，声音软了几分。，“我当初就是跟你爸相亲，然后草草结婚，事实证明这是错误的。我不想让你步入后尘。”

        如果前一句只是刺耳，那么后一句简直是锥心，尹簌抬起头，负气道，“那我这辈子不结婚还不行吗？”

        “不结婚，你是昏了头了吗？你要一个人孤独终老，街里街坊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我和你爸？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尹簌设想过很多次，自己说这番话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爸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诚然知道，现在坦白是最差的时机，可妈妈这番话却也扎扎实实地伤到了她。

        她抬起头，声音平静，“那结婚了又怎么样呢？像你跟我爸一样吗，一辈子懊悔，一辈子吵架……”

        尹簌声音越来越小，接近哽咽，“然后再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害怕婚姻，再逼着她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去困在婚姻的牢笼里吗？”

        她鼻头酸涩，眼眶不自觉红了，她无助地望着自己妈妈的眼睛。

        那布着无数皱纹的眼睛里，充斥着无数情绪，都化为一个字，“你……”

        震惊、生气、失望、无措……

        尹母原先的气焰霎时灭下去，指责的食指缓缓垂下去，整个人看着瘦削，她一句话没说，嘴唇颤抖着，缓缓离开了她的房间。

        此时尹簌无力地低下头，任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去。

        过了会，手机上屏幕亮起，12306跳出一条消息：您的候补兑现成功。

        还有一条唐昕的微信：咋啦，姐妹，我刚刚去关弈婶婶家吃饭，就没看手机，好家伙，他们家人也忒大方了点，给我包了一个好大的红包。

        ……

        晚上十点，到了周家的宵禁时间，周敏萱还没回来，电话也没有打通。唐姨给周怀岸焦急地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唐姨你在家等她，我去找。”周怀岸找到周敏萱关联的手机定位，匆匆地开车出去。

        定位最终显示在一家ktv里。灯光昏暗，喧嚣嘈杂的声音充斥在长长的走廊，光怪陆离的灯光照得眼睛直晃。

        他妹妹品味不俗，花钱又一向大手大脚，现在挑地方都不知道挑个水准高点的包厢。

        看来银行卡没剩多少钱了。

        前台不肯给出包厢信息，周怀岸一间间找下去，脾气也快被磨尽。最后在走廊转角，听见周敏萱鬼哭狼嚎的声音。

        这歌声，没几个人比她唱得还难听。

        他耐心耗尽，直接推门而入。周敏萱坐在高脚凳上，握着手麦摇头晃脑地嘶吼着，旁边一个女人手正扶着她的肩膀，去夺她的酒杯。

        酒气熏天，周怀岸眉毛皱起来，冷冷道，“周敏萱。”

        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脱口而出，“怀岸。”

        这一回头，周敏萱乱动的手直接挥到她身上，竟然把她往后倒推了好几步。

        林栀没站稳，眼看要摔倒，背后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

        待她站稳，周怀岸立马松手，林栀弯了弯唇角。

        周敏萱举起自己的手左看右看，哎一声，“我手有这么大力气？”

        她迷蒙着眼，晃晃头，舌头卷起来，“我都说了，让你别劝我，你要是着急回家，就自己回去，我才不需要你送我回家呢。”

        “她怎么喝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跟朋友来唱歌，正准备回去，路过时听见敏萱的声音，有些放心不下地去看，好像她跟另一个人正在吵架，还喝了不少酒。”

        周怀岸皱眉，怔忡的目光转向周敏萱。

        周敏萱这才注意到她哥，“这不是我哥吗？你怎么在这？”

        “赶紧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咱俩分到的钱是一样的。”周敏萱瞪着眼睛，拿手指他，“你……没资格管我，对，你没资格管我。”

        喝醉酒耍酒疯，周怀岸简直没眼看，可随后他听见周敏萱喃喃自语道，“爸妈都死了，也没人管我了。”

        一时间，周怀岸也静下来。

        方典娜收到信息，匆匆赶过来，见状立马扶着周敏萱的手，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钻入鼻中，“大小姐，咱们赶紧回家吧。”

        周敏萱胡乱摆着手，想要推开，奈何方典娜手劲大，挣脱不开，林栀也来帮忙，被半拖着架上车。

        林栀跟在周怀岸身后，见他停住脚步，他也停下。

        “今天她喝醉这件事，别告诉别人。”

        “放心，怀岸，我知道的……”林栀还想说话，被他打断。

        “谢了。”周怀岸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往司机那塞了一百元钱，下巴微抬，“送她回去。”

        方典娜费了老大劲，把人绑在副驾驶位置，降下车窗，“老板，你要一起回去吗？”

        “不用，帮我把她送回去，谢谢。”

        周怀岸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衔在嘴巴里，沉沉地吸了几口，吐出一缕青烟。

        胸口堵着的一口气却还是闷在那。

        寒风凛冽，他顺着空旷的马路往下走。这条路他很眼熟，往上一瞄，路牌上写着“梧桐路”三个大字。

        难怪，这破ktv也只可能在这地方了。

        周怀岸撇过头，笑了下，顺势坐在长椅上，掸了掸指尖的烟。

        身旁的梧桐树枝叶已经几近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寒风卷起一片枯叶，四散流窜，呼啸着跑远。

        远处，一个女人拖着行李箱，轮子碾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在这寂静无人的午夜里，像是敲响了并不和谐的钟声。

        尹簌低着头，头发散乱贴在鬓角，手脚冰凉，双腿早已没有力气，只是凭着毅力在支撑。

        她像是一个逃兵，收拾行李逃离兵荒马乱的家中。报应大概就是从高铁站出来，地铁公交都停运，好不容易等来出租车，司机师傅中途突然狮子大开口，摆明敲她竹杠。

        她默不作声地记下车牌号码，付了钱，但远远地就下车，自己拖着行李步行。这种情况下，暴露家里住址更是危险。

        尹簌冷不丁看见长椅上坐着个人，黑暗中燃着一点红光，她警惕地站在原地。

        那声音戛然而止，周怀岸掸了掸烟，转过头，目光缓缓落在那人身上。

        两个人的目光保持不动，这是一条上坡路，长长的马路延伸而上，变得越发狭窄，一眼望不到尽头。

        像是穿越了四年时光，最终定格在彼此身上。

        平日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外籁俱寂。

        黑夜无声，天地宽阔，都只剩下两个人。

        尹簌曾经也幻想过，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有一盏灯火为她而留，有一个人做好饭菜正等待她回家。

        然后走上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周怀岸只是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她，并不起身。微弱的月光里，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与眼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簌挪动脚步，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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