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世

元熹六年。

        安梁宫，劳墙。

        “阿梨，你又想家了吗？”苗善慈半梦半醒之间口齿不清地问道。

        江采南生无可恋地望着劳墙寝室顶上破出的大洞，瑟瑟寒风袭来，月光伴着繁星落入那双杏眼之中。

        “没有。小慈你快些睡吧。”她以025倍速翻了个身，尽量不要吵到同住一个寝室的另外二十个小女孩。

        劳墙的寝室寒酸到让她和小时候住的孤儿院和解。

        这是江采南来到这个平行世界的第三个月。倒霉如她，九年寒窗苦读，中考刚结束正待解放之时，她一觉醒来，竟然穿到了安梁宫劳墙的一个小宫女阿梨身上。原主七岁时病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的出现变相延续了阿梨的生命。

        起初她还有着反抗精神，但被讨厌的李嬷嬷扣了几顿饭、打了几个板子之后，她只好把自己如铁般的意志浇上了浓硫酸。

        即使现在这副身体才七岁，劳墙也没管事的会表示同情。所以她只能和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苗善慈抱团取暖。

        她如今处于一段从未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段，所在的安梁宫处于大梁国的首都长明。这也许是一个平行世界，也有可能她穿到了某本小说里。

        江采南心里一阵无语，她大概是史上最废的穿越者了。混了三个月，一点起色都没有。穿越小说里总是把穿越者写的无人可敌、天下第一，然而现实情况就是，那些从书香门第出来的名门贵女，大部分都有钱有势有脑子，完全可以碾压现代人。

        最伤人的就是，江采南努力打工三个月，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劳墙外的华合道，更别提远望一眼后宫佳丽了。

        一夜大雪消融，还未等晨光熹微，一群平均年龄才十岁的小姑娘已经被李嬷嬷拿着鸡毛掸子赶起来了。

        劳墙的宫女们摸着黑领饭，江采南无奈地望着那碗没有米的“粥”。

        浑浊的水面上映出那张稚嫩的小圆脸，阿梨身板小得很，脸上的婴儿肥倒是还没褪去。阿梨除了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身体更加消瘦以外，和江采南长得一模一样。后者心里觉得这是她们二人的缘分。

        她感慨了一秒，然后飞快地就着“粥”把硬得能作案的面饼吃了。

        劳墙里的都是些贱奴，要么是在宫里得罪了主子，要么是家里有人犯了事罚过来的。类似于原世界历史上辛者库的存在。

        江采南作为劳墙西院的宫女，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浣衣，日复一日，枯燥乏味。一个上午下来，大家都筋疲力尽、腰酸背痛。偏偏管饭的李嬷嬷要午睡，只好派人轮流过去叫她起床，从北院轮到西院。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若是李嬷嬷梦见什么坏事，醒来准是要发脾气的，这样一来叫她起床的家伙就要倒霉。

        今天刚好轮到江采南。她起身的时候，迎着其他女孩们充满希冀的目光，简直像是即将壮烈牺牲的战士。

        她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小木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李嬷嬷床榻前。后者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一看就是做噩梦了。江采南见状也只能自认倒霉，毕竟叫晚了也要受罚。

        “李嬷嬷？太阳晒屁股啦！”

        老婆子一下惊起身，拭去额上冒出的冷汗，缓了一会儿就开始骂街：“你这丫头怎么搞的？喊人起床都不会吗？”她出房屋时在门槛处绊了一下，“烦死了，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你们！一群贱婢！贱婢！”

        江采南撇了撇嘴，她最讨厌的就是李嬷嬷了。

        虽然李嬷嬷一直骂骂咧咧的，但总算顺利发完了午饭。

        小宫女们匆匆吃完饭，洗了一下午的衣服，顺便抱怨几句李嬷嬷。反正后者此时不知道在哪里摸鱼，她不可能听见。

        晚上吃饭的时候，江采南总觉得李嬷嬷一直在瞪着自己。也不知后者上午究竟做了何等吓人的梦，竟然能记仇一整个下午。

        “哎哟哟！”劳墙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痛呼声，惊走了常青树间栖息的鸟儿，也吸引了西院的小宫女们的注意力。

        小宫女们果断放下碗筷，一蜂窝地涌到北院和西院中间的小圆门旁边看热闹，顿时间议论纷纷。江采南也被小慈拉了过去，两个女孩踮起脚尖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身高是个硬伤，她们只能听着前头的宫女神采飞扬地讨论。

        “这大晚上的全都给我围在这里干什么呢？”李嬷嬷满身怒气地凭借自己壮硕的体型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冲到人群最前端的时候也傻了眼，“这不是小德子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议论声一下子又嘈杂了起来，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句都听不清。

        “你们知道周修仪吗？她脾气可大了，上次还……”

        “我听说前几天落水差点丢了命的宁充媛就是和她不对付，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你们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长点心眼吧。”

        “沁柔姐姐，小德子是谁？他怎么了？”江采南拉了拉前头高个女孩的衣角。

        “那是个倒夜香的太监，方才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新入宫的周修仪打了三十个板子，腿都要废掉了。”

        “三十个板子？那得半身不遂了吧。”江采南小声嘀咕道。

        “周修仪可能是妖怪变的，我娘说心肠狠毒的人都是妖怪变的。”小慈说。

        沁柔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心有余悸地提醒道：“小心被有心人听到了。她父亲近日在朝中可是如日中天呢，周家势力厉害得紧。”

        “是我的错。”

        苗善慈反应过来才感到有些后怕。江采南拍了拍她的肩作为安慰。

        “你这好端端的不知道犯什么浑，也不知面对主子时小心些，你这腿残了，谁来和吉祥一起去倒夜香？”李嬷嬷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忘提高音量把所有人一起骂一遍，“我这一天天不知倒了什么霉，碰上你们这群不省心的！”

        女孩们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触了她的霉头。江采南也赶紧把头垂下去，装作十分温顺的模样。

        可惜李嬷嬷今天是存心要找人茬。

        “阿梨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该死。”

        江采南在心里暗骂一声，表面上却十分乖巧地走上前去。

        “就你了，就罚你和吉祥一起去倒夜香。”

        这李嬷嬷真是个大坏蛋。和这个老太婆一比，江采南觉得自己初中那地中海班主任忽然和蔼可亲了起来。

        “真是个可怜的丫头，才七岁就来倒夜香，那老太婆不是成心想给我弄个累赘，就是故意折腾你。”吉祥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太监，平日里吃不起好饭，瘦弱得像是个小孩，个儿也不高。但他是个好心眼的，看出李嬷嬷有意刁难阿梨，就多担待她些。

        江采南快被一车夜香臭晕了过去。这古人还真是奇怪，这么臭的东西，偏要起个香喷喷的名字来膈应人。

        两个瘦子艰难地拉着车，一路在有些阴森的宫道间行走，耳边的风声像是凄怨的哀诉。行至一处较为偏僻小巧的宫殿，江采南恍惚听见有轻柔婉转的歌声，这声音若放在白日是天籁，放在夜晚便是——

        “吉祥，是不是有鬼啊？”江采南哆嗦着手，欲哭无泪地说。

        “瞧给你吓的，那是沈贵嫔在哼歌呢。”吉祥有些好笑地说，“沈贵嫔喜欢唱歌，每夜我来倒夜香，她总是在唱同一首歌，也不知唱的是个什么曲儿，又或者是什么故事。”

        “阿梨，我听说你念过一些书？”

        “嗯？哦，略懂一些吧……”江采南刚来这里的时候一直想找人借纸笔，想用老本行写小说赚点小钱，奈何劳墙内都是些大字不识的粗人。

        “你帮我听听，她唱的是什么？”

        “你等着，”她闭眼仔细听那歌声，“好像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江采南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在振动。这个平行世界里是否有苏轼还不确定，也就是说……那位沈贵嫔极有可能和自己是同类！她激动得就差要哭出来，心里却又惴惴不安地想：如果她不是该怎么办？

        往往先给予人希望再将其收回是最折磨人的。

        “你真厉害，这是什么意思？”吉祥没察觉到她激烈的情绪变化。

        “她在和月亮聊天呢，”江采南随口说，“她想着，如果世间相亲的人无法相见，就让他们凝望同一轮月亮好了。”

        “谢谢你啊。”吉祥勾了勾唇，露出满足的笑容，“继续走吧。”

        沈贵嫔在宫殿里种了许多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即使他们是从后院的小门走进去的，也能感受到这股馥郁花香。

        “我去去就来。”她没管吉祥疑惑的眼神，径直向声源处走去。

        后院的竹林边，隐隐约约能看见清瘦的人影，是一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女。沈凗之一身螺甸紫的留仙裙，纤细腰肢不过盈盈一握，柔顺的青丝以一支素净的梅花簪盘起。她似是察觉了那道突如其来的目光，合上朱唇，眼波流转，微微侧身看过来。

        似乎月光也偏爱她一般，柔柔地抚摸她的鬓角。

        一张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庞映入眼帘。

        “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凗之。

        沈凗之的贴身侍女织许想上前阻拦，前者却示意她待在原地。

        江采南暗自紧张起来，穿越者们相认可是很重要的！人多力量大，她们两个联手说不定能赚很多钱。

        沈凗之莞尔一笑，一双亮晶晶的鹿眼温柔如水地望着她，身段婀娜地向她走来。

        “小姑娘，你懂诗词？竟认得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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