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炒鱿鱼

一张小方桌，四人拘谨地坐着，范默凯和张漫溪两人各点了一杯红茶，车厘子和圆脸男生在吃外卖。

        范默凯看一会将尽未尽的红茶，又看一会细嚼慢咽的车厘子，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几个人微妙的气氛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

        “车老师，我觉得你教得真的很好。”圆脸男生一脸崇拜地说，转而又用惋惜的表情看着车厘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空气很安静，男生的话从嘴里抛出去瞬间没了影，大家都各自顾着手上的活儿，没人接话。

        “可是……”男生戛然而止，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欲言又止。

        车厘子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吃饱啦！这家的菜品不错。”

        范默凯紧随其后，把手里的塑料杯捏扁，扔进垃圾箱，“喝好了，这家红茶味道挺正。”

        车厘子没有搭理，转身去了其他同事的办公室。

        张漫溪似乎有所察觉，叼着吸管，试探性地问：“范默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范默凯的嘴型很明显要吐出一个“车”字，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咬住的牙齿渐渐松开，嘴巴大张，佯装打了个哈欠，“哈——秘密。”

        张漫溪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了，等范默凯完全离开休息室后，她生气地把吸管扔到桌子上，“男生都这样吗？”

        “啊？”圆脸男生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张漫溪。

        “你没看出来吗？范默凯居然喜欢车厘……车老师！”

        “我也喜欢车老师啊！”男生喝了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地结束用餐之旅。

        “可她年纪不小了啊！”张漫溪使劲抓着已经变形的塑料杯。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非要和她交男女朋友。”

        张漫溪听完沉着脸，默不作声。

        范默凯走过教研办公室门口，看见车厘子俯身和几个女老师相聊甚欢，他就静静站着，看了足足五分钟。

        “厘厘，门口那实习生不只一次这么看你了。”一个女老师递了个眼色。

        “谁啊？”车厘子回头望去，门口已没了踪影。

        “这你还看不出来？”女老师捂嘴笑道，“我不敢乱说，你自己感受吧。”

        车厘子在脑子里检索了一遍实习生的名字，她能想到的就是那个圆脸男生，因为男生不只一次在课堂上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看来，有必要好好和他聊聊了。

        她找了个空闲时间，把那个男生叫到走廊，抱住双臂，摆出一副教导主任的架势。

        两人敞开心扉聊了一会儿，竟然聊出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我的名字？”车厘子的瞳孔震颤着，“你确定？”

        男生点了点头，“我爸拟的。”

        命运给了车厘子当头一棒。

        男生出于私心，将爸爸在人事部草拟的裁员名单透露给车厘子，名单上第一行第一列就是她的名字。

        意味着，这周末，人事部将会突然通知她卷铺盖走人，用“考勤不达标”的标签让她滚蛋。

        “你是开玩笑的吧？这种事情都敢说。”车厘子苦笑，依然拒绝接受现实。

        “车老师，我是真喜欢你才告诉你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想透露给你了，但当时在场的人太多，我怕对你不利。”男生一脸天真，“我可以帮你的，要不我回头和我爸说说，让他把你留下来……”

        “千万别，让我走得痛快点。”车厘子口嗨道，实则内心早已原地爆炸。

        这是□□裸的不公平对待，是黑暗到极点的幕后操盘，除了她，一定还有别的同事被悄悄从功绩簿上除名了。

        对面的领导办公室门悄然打开，朱老板已站在门口观望多时。

        “车厘子……”朱老板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男生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老师别怕，勇敢点！”

        她还能怎么勇敢。

        上次学员猝死的事，已经给领导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了，这么大的事公司都没赶她走，确实给她留足情面了。

        这次才是临门一脚，一报还一报。

        “把门关上。”朱老板坐在办公室的靠椅上，脸上的神色非常平和。

        老板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员工纪念册，翻到车厘子那一栏，“你看你以前多优秀啊，年年被评为讲师先锋，公司好像从来没给一个讲师开过专栏，你是第一个。”

        车厘子脚尖触地，觉得这种客套的开场十分油腻。

        “我听人反映，你和实习生谈恋爱呢。”老板把手压在纪念册上，倏然看向她。

        “谁说的？”车厘子没想到居然不是炒鱿鱼的事，而是有人打小报告的事。

        “这你就不要问了，你就直接回答，你和范默凯有没有在一起，有没有暧昧，有没有每天同乘一辆车上下班。”老板的语气呈陈述句式，听起来不像在质问她，更像在强调事实。

        “没有。”车厘子心中郁结一股燥热，她十分气恼，谁会这么卑鄙，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车厘子，我当初招你进来的时候，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懒惰、不负责任、没有集体意识、还谎话连篇的人。”朱老板攒着手掌，将两只手支成伞状，好像要把车厘子放中间夹死。

        “我没犯什么大的过错呀。”车厘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略显心虚，因为她的确犯过小错，比如：迟到，生病不请假，发起过智障的“熬鹰计划”。

        “你是觉得你给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还不够吗？”老板的情绪逐渐激昂，“你给桦城市机械狗代言了？网上说你和薛卜元有一腿，公司的人又说你和范默凯有一腿，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你把实习生拉到墙角，你和人家说什么呢？这是上班时间，不是你和小年轻聊天的时间！”

        “我是在开导他，想谈恋爱的不是我，是……”车厘子觉得在这里供述出圆脸男生的行迹属实不仗义，毕竟他站在自己这边，冒险把裁员名单透露给她，可是这种恩情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天降神兵也改变不了她被辞掉的命运。

        “我之前和范默凯谈话，我问他是不是对你有好感，他承认了。”朱老板眯了眯眼，“范默凯也不是个正常人，今天早上几个警察找到我这里来，向我索要范默凯的位置信息，你知道他是个机器人吗？”

        车厘子恍惚间好像历经了几个世纪的变迁，短短几分钟内，她所接收的信息量已经超负荷了。

        “你不回答，证明你知道。”朱老板露出运筹帷幄的笑，“那我只能把你一并交给警方了，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一会写封公开信发给你的小组长，审阅通过后，你就可以去财务那里登记，他们会支付你离职后的工资。”

        “公开信？”

        “对，公开道歉信，为你隐瞒机器人真相，给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道歉，同时和多方签订劳务合同，这是我公司严厉禁止的，而你，全然不当回事，从来不为几千名在职员工考虑。”

        说完，朱老板把椅子转过去，背对着车厘子。

        五年前，她就应该摸清楚自己的脾性，她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就被营销部门施舍了很多抛头露面的机会，总在快被裁掉的时候又被老板捞回来，当时公司的很多宣传片上都是她的脸，估计老板也只是想把她当作花瓶和免费广告吧。

        车厘子面无表情地回到工位上，坐在那沉默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小组长过来催促她写道歉信。

        车厘子最后一次打开公司配发的电脑，点开了熟悉的文档软件，看着一闪一闪的光标，轻轻把手指放在褪色的键盘上。

        一小时后，在反复斟酌字句以确保自己不负法律责任的前提下，车厘子利用个人社交账号发送了公开信，并了公司的官方账号和朱老板的账号。

        博文发出去的那一刻，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随后，她递交了离职申请，并归还公司一切办公物品。

        【《致公司的一封“坚决不道歉”公开信》：

        我被公司要求道歉了，我的这颗心过于固执，以至于要说出一些非常不情愿的假话。

        “对不起，我给公司抹黑了。”

        这是我在公司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假话。

        在普通人眼里，服务业人员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工具人；在学员和客户眼里，教培机构是最弄虚作假的行当；在老板眼里，所有的负面声音都充斥着谋求算计；在我眼里，我的所有同事都是挣扎在巨人脚下的蝼蚁。

        顾客是上帝，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奴隶。

        没有任何公正的调查就矢口归罪于人，领导归罪下属，旧人归罪新人。

        七年前，我刚步入教培行业，当时的我被投诉不下十次，所有的投诉理由都是“长的太年轻”。

        为什么明知道学员会对长相年轻的讲师充满偏见，公司对此却不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在循环往复地招收应届毕业生，是为了获得就业奖励金吗？

        把离职后的合法工资用来作为交换“公开信”的筹码，这种手段不太高明，比如遇到我这样的人，语文理解水平不行，就会在“公开信”里倒打一耙，揭露行业内幕，恶心公司，愉悦自己。

        市场不景气，公司就打着整顿的旗号，名面上加大考核力度，背地里却提前拟好裁员名单，美其名曰‘对顾客负责’，顾客都惊呆了，怎么越裁员，服务质量还越拉垮了呢？

        我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略显矫情、在贵公司工作了七年的菜鸟，比较没骨气，所以不敢当面吵，只敢在媒体账号上做老实人，但老实人也难做，因为会莫名其妙丧失话语权。

        最后，我只能祝公司红红火火，祝同事们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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