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云迷雾锁（3）

　　安排妥当了这些，初墨便和缃儿一道往大厨房后头摸了过去。

　　缃儿已经走过好几次这条道了，驾轻就熟地领着初墨找到了柴堆后头的洞口。

　　看到那一个比耗子窝大不了多少的狗洞，初墨措手不及。

　　横竖做都预备要做了，总不能在第一步就被卡住，初墨咬咬牙，趴下了身子，好在少女的身段犹是窈窕，总归是钻过去了。

　　小榕早就等在了洞外，缃儿将初墨扶上了马车，笃笃驶了两盏茶的时光，迂回了一大串儿胡同，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前。

　　小榕上前拉起门上手环笃笃敲响了几声，门“吱呀”一声从里侧拉开了，来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纵使穿着最寻常不过的土色粗布衣衫，也掩不住身上的刚烈之气，好在面上并无凶恶之相，不至于吓到人。

　　门房见到小榕和缃儿，紧绷的脸上稍舒缓了些许，又警惕地看了初墨两眼，拉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初墨跟在后头进了小院儿，是再循常不过的二进院子，院子不大，打扫得不甚细致但也还算干净。

　　左侧有口井，走近了看却是没有水的，壁上有架梯，不知井底通向何处。

　　右边一颗粗壮樟树却是有些突兀，在京城百姓家倒是极少栽种的品种。樟树是秋日也不落叶的树种，在初冬的寒流中依旧枝叶繁密。

　　最违和的地方在于，巴掌大一点小院子，一个女子都没有，倒是挤了好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门房两个，屋子门口守着两个，拿着扫帚做扫地状的竟然有四个。

　　个个都板着脸不说话，氛围别提有多阴沉了，初墨不过是好奇往边上打量了一眼，就立刻被凛冽的眼神射了回来。

　　初墨心里正有些发毛，屋门打开了，迎出来了一位与周遭气氛极其格格不入的貌美妇人，料想便是緗儿的大姊姊彩云了。

　　来人瓜子脸，桃花眼，笑靥盈盈，眉目含柔，温润中又带了少许毫不艳俗的风尘气息，一袭再朴素不过的青灰色衣裙竟也被衬出了丝丝俏意。

　　整个人简直就像是灰暗画卷中的一束光，一道彩虹。

　　初墨饶是个女子，都禁不住被这样的尤物吸引了，心里忍不住暗自将近几日见过的两位绝色美人做了个对比，大嫂常氏是温室中的娇花，既端庄大气又楚楚可怜；而这位彩云姑娘就像是旷漠的石缝中长出的一朵惊世奇珍，既是傲雪寒梅，亦有风光旖旎，风华气度更胜一筹。

　　彩云看见初墨先是一惊，在彩云的预期中，来人是位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应是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而眼前的姑娘，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脸上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的沾了不少尘土，灰扑扑的连本来的面目肤色都快看不清了，身着一身明显是底层丫鬟的劣质绸袄，颜色青不青兰不兰的，极为土气。

　　唯有一双圆圆的杏子眼尤为明亮澄澈，闪着水灵灵的亮人光芒，才显出与身旁的緗儿明显不同的地方来。

　　彩云面上的讶异转瞬即逝，微微笑着将初墨迎了进屋，亲自倒上了茶，热络中又带着些许防备。

　　对彩云的这种戒备心，初墨非常理解，自觉换了是她，或许是一模一样的态度，也不能做得比彩云更妥帖了。

　　小榕留在了院儿里，緗儿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留给初墨和彩云说话的清静。

　　彩云将缃儿告诉过初墨的打算又重复了一遍，大意差不离，细节更尽善了些。

　　彩云态度诚恳，天生生了一张极会说话的巧嘴儿，既晓之大义又不使人感到厌烦。

　　初墨只是垂头听着，并不言语。

　　彩云从神情中猜不出初墨的好恶，有些迟疑，思索再三，朝屏风处使了个眼色。

　　屏风后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一个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初墨本意是愿意为缃儿为皇上出这份力的，其实三两下就被说服了，她方才不说话只是在赌，想知道天道王张二是不是也在这里。

　　果然在！天道王竟然真的进京了！

　　初墨下意识捂了嘴，险些叫出了声。

　　早前全凭着一时冲动，热血涌上了头便一鼓作气出来了，初墨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害怕，若是有人骗了緗儿呢？若这全是个陷阱呢？如果天道国只是想随便抓几个官家少爷小姐做饵，她还没头没脑地直往上撞呢？

　　即便不是幌子，她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进了叛军老巢，府里连个知道她去向的主子都没有，要是有个万一，连她的下落都没人知道。再说，要是天道国拿她来跟季府交涉些什么条件，季老爷会不会为了她有所放弃，对于这一点，她也没有底气。

　　初墨心里虽然胆颤，念头百转千回，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面上一定不能显出怯色。

　　初墨踟蹰片刻，不确定该向天道王行何种礼，想了想自己终究不是对面的人，终是双手交叉叠放，向天道王欠身只屈半膝礼。

　　张二草根出身，不懂这些繁文缛节，也不耐烦学，平日来往的手下也没有讲究礼仪的，都是直来直往冲到面前有话直说的。

　　他怔了一刻，自嘲地笑了笑，对彩云说：“你看，我天生就学不来做这个劳什子王。”

　　张二叹了口气，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像是在对初墨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是打心底里不愿再做这个劳什子王了。

　　姓吴的狗官死了，我已经替小大子小二子报了仇，现在只盼着能把那个什么鸟国公拉下马，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了。

　　当初我是没得选，要是早知道后来会发展成这样，我一早就抹了脖子下去陪他们。

　　太累了，像现在这样，有家不能回，心里真的苦。

　　现在我只想要了原来那几亩田，带上彩云，回家种地去。

　　我知道，我已经称了王，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我张二烂命一条自是死不足惜，但现在我还不能退，身上还背负着几万条人命，无论如何我都得给他们谋个出路。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不是什么反贼，只要还他们一个清白身份，给他们回家的机会，他们自会卸甲归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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