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那缸黑乎乎的卤水发酵完成后，成功让沈年和时文头一次对沈晚芸出品的食物表现出畏惧。

        尤其是正在屋里写大字的沈年，他在闻到这股味儿时拿着毛笔一脸懵的冲到院子里，汲汲忙忙就要去找沈晚芸。

        然后就看见严阵以待抬杠倒卤水的时文，他扎着标准的马步，只用双手拖住那大瓦缸，全身上下恨不得离那瓦缸十米远。

        却又因为要帮沈晚芸倒卤水，抗拒得不是很明显。

        “阿姐，你这是在做臭豆腐吗？”

        沈年掩着鼻子走过去，看见沈晚芸在拨弄一旁晾的重豆腐胚子。

        从前他在泽云镇也看过别人卖臭豆腐，因着那黑乎乎的豆腐块和奇怪的味道从不敢尝试。

        不过像阿姐做的这般味儿正也是第一次闻到。

        沈年无时无刻的无条件支持沈晚芸，但这味太冲，他只是离得近些，眼泪就快被呛出来了，看着身体抗拒但面不改色处在味道中心的时文。

        他不禁感慨姐夫能忍常人所不忍，必定是对阿姐爱得深沉。

        “对呀，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沈晚芸眨眼笑道。

        这边一脸严肃的时文很快就把一桶卤水分成了两桶。

        沈晚芸晒好的臭豆腐胚子已经一分为二，她将其均匀的倒进两个卤水缸中。

        按之前的方法倒水封口后又隔了很久，院子中的味道终于淡了些许。

        倒完卤水，时文悄悄洗了两遍手，回来时沈晚芸拿了两个布塞子给他。

        他初时还不知所以然，直到两炷香后，沈晚芸先拿布塞子塞住自己，然后又打开了那两个瓦缸，这次她手上还拿着一个长柄竹捞。

        随着臭豆腐一块块被捞出来，那股熟悉的味道上头又熏人，时文额角轻跳忍了又忍，还是没有用塞子。

        原因很简单，在沈晚芸面前，他做不出这种不美观的动作。

        所以他决定硬熬。

        大丈夫能“闻”能舞。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他坦然的走进灶房，拿了个同样款的长竹捞挪到沈晚芸旁边，对着另一个瓦缸庄重的舀了起来。

        沈晚芸看他一眼，却只看见他紧绷的下颚角和线条流畅的侧脸，见他神色如此，还以为其用上了布塞子。

        甚至还在心底小小的夸赞了一把自己的创意，她对重豆腐味儿其实是不抵触的，但卤水味儿浓郁得有些熏人。

        早在上午初开盖看见时文的反应，她便在心底合计做个小东西隔离一下这味儿，最后鼓捣了一炷香时间才成功用棉花做了六个小布塞子。

        虽然外面用不着沈年帮忙，但这“香飘万里”也会影响沈年的注意力。

        所以她先给了沈年两个，剩下的便是她和时文，人人有份。

        瞧，现在这效果有多好，不仅她闻不见，连原先反应最大的时文都成了敢于直面臭豆腐的勇士。

        如果缝制生产大量的布塞卖给那些味儿重的行当，说不定也能赚很多钱。

        沈晚芸想得天马行空，时文只觉得自己闭气的功力过了今日定会再上一个台阶。

        待他们二人将所有浸泡过的臭豆腐块捞出来后，那原本白生生的嫩豆腐胚子现在已经黑透了芯。

        沈晚芸起锅烧火，炼香一锅菜籽油后瞅准时机，将一批批的黑臭豆腐块倒进油锅里，“刺啦刺啦”的声音仿佛是滚油的狂欢，臭豆腐块在金黄色的滚油中洗礼蜕变。

        待捞出时每一块儿都吸满了金黄色的菜油，松松软软，膨胀得似原来双倍大。

        原本黑乎乎的豆腐块在过了热油后全焕发了新神采，亮泽晶莹的仿佛包了层透明的糖壳，用筷子一按甚至会流出亮汪汪的清油来。

        就连那味道在过来油后也从呛眼的熏变成勾人的香。

        沈晚芸用竹捞捞起臭豆腐块，再用长筷把他们一块块挑起，整齐的在竹筛上铺开。

        原先竹筛上的白豆腐印记处很快被黝黑的臭豆腐覆盖，不过两盏茶时间，黑黝黝却泛着油光的豆腐块放了满满当当两大竹筛。

        放眼望去，每一块都像是黑色臭豆腐和金黄色清油一同绘制的亮眼画卷。

        它们要在通风处晾上半个时辰，直到水分干去为止。

        因为这臭豆腐是针对性售卖，更是沈晚芸用来吸引大儒舒作霖的“直勾”，所有在臭豆腐半成品准备就绪后，沈晚芸只用挑着摊子，每日去南域最南边溜上一圈“售卖”即可。

        摊子是时文现寻木料做的，原本沈晚芸设想的是一根扁担两个木桶，一边挑着炉火一边挑着材料。

        但在她向时文描述一遍后，对方交来的成品却是一个外形精美，带着四个小木轮，拥有上下两层储物功能的木推车。

        为了安全与方便，时文还为四个小轮子做了刹车片。

        看着宽敞便捷功能齐全还不费劲的小推车，沈晚芸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感叹自己的好运气，竟捡到一个这般手艺精巧几乎全能，长得还好看的人儿。

        感慨间，时文已经自发把摆摊需要的东西装上了木推车。

        傍晚，估摸着外出劳作的人们归来吃晚膳的点儿，沈晚芸带着时文，时文带着木推车，二人出了门。

        其实她原想一个人出去摆摊的，但时文从下午木推车做好后，眼神便时不时瞟到她身上，似是生怕沈晚芸出门不带他一般。

        哪怕是辅导沈年功课，他都要借喝水的名头隔半个时辰找一下院子里的熟悉身影还在不在。

        在这方面，时文一向遵循为人夫的“三从四德”。

        尤其是“娘子说话要听从，娘子出门要跟从”这两条，他自认践行得很到位。

        再加上沈年的大力支持，沈晚芸每次想单独行动总会被抓包。

        甚至沈年原话是这么说的：“阿姐貌美如花，出门肯定要带着姐夫保镖，要不然遇见坏人怎么办？”

        听得很认真的时文在一旁轻轻颔首，深以为然。

        可单手耍菜刀，双手抗铁锅的沈晚芸默默举手，想说自己真不是娇花，但在一大一小眼神攻势下还是败了北。

        最后，她只好两手空空，领着推着木推车的时文一同出了门。

        事实证明，臭豆腐的魅力是无限大的。

        沈晚芸并没有先去南域以南，而是反其道去了以北，找了个开阔的岔路口停了木推车，刚架起锅，摊前就自发围了一堆人。

        臭豆腐的受众很广泛，上有垂垂老矣拄着拐杖的老妇，下有总角之年，扎着冲天小辫儿的垂髫小儿。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它，因着它那股上头的味道，还是有很多人不能接受的，所以对于臭豆腐来说，喜欢和不喜欢是两个极端。

        沈晚芸特地选了一个开阔的下风口位置，为的就是不打扰那些不喜重味儿之人。

        虽说青山镇有专门的食肆，但在其他区域流动摆摊卖吃食是允许的，只是走街串巷会更辛苦些。

        很多外地人想在这儿做些小吃生意又没有本钱或者拿不定口味，就会选择挑着吃食大街小巷的流动吆喝。

        但沈晚芸还没来得及吆喝，摊子前就围了一大群人。

        原因有三：一是时文和她少男少女模样俊俏周正给人好感。

        二是时文推的摆摊木推车太新颖食用引入好奇。

        三是她拿出的臭豆腐味儿太正！

        哪怕是吃惯了各种小吃口味挑剔的老餮，一闻见这股正宗又上头的臭豆腐味儿口中也不由分泌出大量津液。

        “姑娘，给老婆子我先来一份。”

        杵着拐杖的老妇问也未问价钱，掏出一串铜板就要预定，自从上了年纪嗅觉逐渐失灵后，她很久没有闻到那么浓烈正宗的臭豆腐味儿了。

        “好嘞~”沈晚芸应的很爽快。

        炉子里原就放置了木炭，现下时文拿竹扇扇了扇，那火便旺起来。

        他提到沈晚芸面前利索又沉默的架起锅，倒了约小半锅清油。

        不到半盏茶时间，清油便咕嘟咕嘟冒起小泡泡，沈晚芸从木推车的柜子中拿出一竹篓炸好的半成品臭豆腐块，只打开瞬间周围人的情绪又高上几分。

        “今天有口福了噫。”

        老妇砸吧砸吧没牙的嘴，看着沈晚芸熟练的下了五块臭豆腐进油锅，黝黑的豆腐块在金黄的清油里沉浮，不过半盏茶时间，它表面膨松胀大，被沈晚芸捞起来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盆里。

        舀一勺秘制的酱料，浇上嫩黄的蒜汁儿，舀小半勺红艳艳的辣椒，撒上炒的喷香的芝麻，再“滋啦”淋上小半勺亮汪汪的清油，最后撒上些许绿油油的葱花点缀。

        黝黑发亮的臭豆腐瞬间被盖上一层五彩缤纷的薄被，仿佛那最最漂亮精美的手艺品。

        沈晚芸快速的拌了几下，让每一块臭豆腐都裹上鲜香爽口的料汁后，她又像变戏法般从木推车中掏出一个青翠的竹叶。

        在时文的帮助下一份臭豆腐很快被打包完毕。

        “大娘，小心烫。”

        沈晚芸笑着递给老妇，时文收起老妇给的一串铜钱，又给其找回五个铜板。

        “好，好，真好看。”

        老妇咪笑着眼睛，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荷叶包的臭豆腐，又腾出一只手随意的装起找补的铜板。

        也不知是在说人好看还是吃的好看。

        但她这句话说出了在场围观群众的心声，看漂亮的人儿做“漂亮”的臭豆腐可谓是大饱眼福，不少人觉得哪怕臭豆腐味道不咋样，光看这一场一气呵成的炸臭豆腐过程便觉得值回本钱。

        更何况就凭刚刚那些丰富的酱料和正宗够味儿的臭豆腐块，又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果然，在众人还屏息停在刚刚那副美丽的画面中未回神时，老妇津津有味的声音已经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噫！好吃！真好吃！再来两份！”

        自从掉了牙，她吃什么都靠抿，吃什么都没味儿，今天偶遇的臭豆腐，终于让她体会到回春的幸福滋味，满口生香的老妇迫不及待的又定了两碗，想体验得久一点。

        她这句话也成功唤醒了还愣神的围观群众，气氛瞬间推向高/潮。

        “我也要，下一份给我！”

        “我先来的，我先定！”

        “都别吵吵，我要十份！”

        喧闹的话语下是对臭豆腐的高度认可，沈晚芸盛满秋水般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有的，大家排一下队，别急，都有的。”

        轻柔悦耳的声音似羽毛般划过人心，轻易便安抚好急躁的人群。

        时文转头专注的看了看她，不自觉也勾起笑意。

        他的小娘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优秀迷人的。

        二人足足忙了一个时辰，应付完一轮又一轮热情的食客，在今天带出来的豆腐只剩一份时，沈晚芸宣布售罄打烊后，还又被问了一遍又一遍明日摆摊地点。

        “明日我们还是会先来此处摆摊的。”

        沈晚芸面带微笑，回答着摊前最后一个男食客的问题。

        得到答复，男食客咧着嘴晕晕乎乎的走了，沈晚芸回头，时文已经收起了灶火，还拿自带的竹扫帚扫干净了地面。

        “走吧。”

        她正欲推木推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沉稳中带着急躁的中年男子声音。

        “店家慢走！”

        沈晚芸回头，一个身着黑色皂靴，留有半尺长黑胡须，一袭竹叶青色的长衫，里面是素净的白袍的壮老者正快步赶来。

        他看着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却梳得老高，整个衣着打扮都透露着一丝不苟的学士气息。

        这很符合外界对大儒舒作霖的形象描述。

        “店家，可还有臭豆腐，我要一份。”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气喘吁吁，似是刚从别处赶来。

        来了。

        沈晚芸心下暗忖，她瞟了一眼小推车木柜里唯剩的那副臭豆腐，面上却真诚难为情的怯怯看了舒作霖一眼。

        “这位客官，真的很抱歉，今日已卖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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