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的故事

南轻于云岫眉间轻轻画了个印记，抬起手指将他额前一抹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神思抽出。随即另一只手轻点自己眉心，将她自己的神识也抽出一抹，像给两个丝线打结一般，把云岫和她的神识快速连在一起系了个攀缘结。

        印结落成瞬间，光芒大耀，穿越神识的阵法在攀缘结间打开。

        南轻趁机迅速起身进入阵法，一旁的千水引灵力继续施法帮南轻维持着阵法。

        阿岫，便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将你困住吧。

        ……

        进入云岫的意识前南轻心中已有所准备，但直到看见眼前这满目疮痍的画面时，内心仍是有些惊诧。

        南轻抬眼望去，天地黯然，四周皆是血水与泥泞混在一起的脏污，到处翻涌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看见小小的云岫吃力地翻动着地上那些断肢残骸，似乎是在拼命找着什么。

        他还很小，走路都不太稳，只有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泪。他越找越焦急、越找越绝望，像是很想找到，又像怕真的找到。

        “阿岫。”南轻走到云岫身边唤他。

        但云岫对此毫无反应，仍在不断翻动寻找。

        这个小云岫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就连她用手触碰，也只能虚无的穿过他的身体。

        南轻环顾四周，心想眼下这般景象可能是云岫幼时记忆中的一段场景。

        意识中的时间流动与外界不同，犹如山间烂柯之人，虽然意识中可能已过上许多年，但外界真实的世界可能只过了一瞬。

        此时有一男一女两人朝小云岫走来。待他们走近了南轻才看清，这两人衣着像是玄门中人，而且看上去也不算特别年轻，那女人手中还拿着个像是用稻草编起来的蜻蜓。

        不过稻草蜻蜓被压坏了，但看得出原本应该很精致，眼睛还用红豆镶嵌着。

        小云岫一见到这个蜻蜓，整个人犹如雷劈一样不能动弹，黑漆漆的眸子顿时盛满了泪，直直盯着蜻蜓。

        “孩子，抱歉。”

        那个女人在小云岫面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发，语气轻柔道：“你义父被水蛟拖进水中尸身已经被咬成太多块，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我们辨认不出，只在河岸边找到了这个。”说着女人将蜻蜓交给小云岫。

        小云岫伸出脏兮兮的手，浑身颤抖着接过。而在指尖碰到蜻蜓的瞬间，他终是承受不住连日来的担忧与惊恐，恸哭出声。

        同样身着玄门衣裳的男人道：“孩子你放心，那作乱的水蛟们已都被修仙门派制服，以后这里不会再有水患了也不会再有妖孽横行了。”

        小云岫还不太会说话，只是一直低头哭着喊爹爹。

        那女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取出腰间的一部分盘缠和干粮放到小云岫脚下，便起身和那男人一道离开。

        或许是小云岫的哭声实在太过悲切，女人终究还是停下脚步，对身边的男人道：“阿梁哥，这孩子唯一的亲人也死了，眼下孤苦无依，我们留他一人在这儿和放他去死又有何分别。”

        男人蹙眉道：“玉儿你的意思是？”

        “这孩子生得这么俊秀，我看着挺喜欢的。”女人回头看了眼云岫道：“咱们夫妻漂泊江湖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稳定下来么。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肚子这么多年都没个反应，要不咱们就将这孩子收作义子承欢膝下吧？”

        男人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孩子，你愿意和我们走吗？”女人回到小云岫身边蹲下，朝他伸出手道：“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就会像你的爹爹和娘亲一样继续照顾你。”

        小云岫看着那女人伸出的手，愣了愣，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交到女人的掌心。

        南轻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三人，歪着脑袋想，这情景不是挺好的么？

        可谁也料不到，这一次看似光明的救赎，却恰巧是终生噩梦的开端。

        自小云岫被这对玄门夫妻带走后，南轻一直跟着他们，从他们日常的言语中渐渐了解到原来这对夫妻曾是玄清派下的一对修仙弟子。

        只可惜这对修仙弟子天资有限，又奈不住修仙清苦，便一同离派下山结为夫妻。但他们仍保持着修仙门派的习惯，四处游历，帮人捉妖驱鬼、或是采集灵石来换取盘缠与干粮。此次游历，便正巧遇到小云岫所住之地有破除封印而出的水蛟作乱。

        这些水蛟们生性暴虐又数量众多，把许多村民拖进河水中咬碎后又将残骸吐到岸边。

        后来这对夫妻俩只能叫了玄清派的前辈们来帮忙，这才将这些水蛟彻底降服。

        南轻想着这对夫妻俩虽然修为不高，但好在有侠义心肠，而且还愿意收留孤苦无依的小云岫，应该会是好人。

        可她记得当初摩城和千水说过他们是在幽戒崖遇见云岫的，那时幽戒崖方圆百里被煞气尽数焚为焦土，这对夫妻也惨死于煞气之下。云岫甚至对她说过幽戒崖这对夫妻就是被他杀害的。

        如此大的变故，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对玄门夫妻一直对小云岫视为己出，教云岫喊他们爹爹和娘亲。除了期间他们曾故意将小云岫义父做的稻草蜻蜓弄丢，也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但南轻觉得对于凡人的占有欲来说，故意丢掉云岫前义父留下的念想这种小事情，也无可厚非。

        这些日子小云岫除了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快得多之外，与寻常孩童也无区别，并未有任何魔性或是特殊之处显现。

        不过这对夫妻仍带着小云岫过着漂泊不定的日子。直到第三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阿宝。

        当时这俩夫妻是真的兴奋，他们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一旁的小云岫也替他们高兴，他第一次见到爹爹和娘亲如此激动。

        有了两个孩子，这夫妻俩便开始认真考虑要在哪个安逸之地定居。

        他们纠结良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富饶繁华的杭城。

        毕竟山间清苦，他们俩夫妻曾拜师玄门清修习惯了，却不想再委屈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孩子，让他们的孩子再走这条苦路。

        南轻从未去过凡间，这次跟着小云岫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么个热闹的地方。

        可惜杭城虽然安逸富庶，但也居大不易。

        这对收养小云岫的夫妻一开始虽还能干着捉妖驱鬼的老本行换些银子，但这种活儿在杭城并不多，不仅赚的银子很少，而且由于他们多与妖鬼接触，因此也受尽周遭人的偏见与歧视。

        以前这对夫妻觉得游历天下自由自在，认为金钱财富都是累赘。但自从有了孩子踏踏实实生活过后，却又奇怪的依恋起这种饱含温度的生活。

        更何况人性便是如此，一旦领略过杭城富贵人家是如何过活的，便再难接受山间的清苦。

        为了重新融入百姓之中、不让自己和孩子再受周遭人的冷眼，这对夫妻舍弃了修仙人最后的尊严，将从前修习的剑卖了换钱，之后男人去给官府老爷当护卫，女人则留在家中织布、照看孩子。

        若故事真是到此结尾，也算父慈子孝。可人心便是如此不满足。

        看护、织布同样十分辛苦，但即使再怎么辛苦也挣不了多少钱。渐渐地，夫妻俩开始埋怨世道不公，为何好命的人家可以一出生就锦衣玉食、宝马貂裘，可他们一家人就要过这种日日勒紧裤腰带的生活。

        再后来，为了攒钱让他们的儿子读上书、将来出人头地，他们的一日三餐就只能上顿不接下顿。

        每当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这对夫妻就开始后悔之前为何要收养小云岫。但小云岫已经通晓人事，他们又没法子真正狠下心不要他。

        而小云岫心性成熟的早，他敏感的发现了养父母对他的变化。但他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每日愈加勤恳的照顾弟弟、砍柴捉鱼贴补家用。

        日子也就这样艰难的过下去。

        对世道的不满、为生计苦恼的阴郁等负面情绪渐渐将他们夫妻俩的精神压成一根紧绷的绳，只差一个契机就可以彻底绷断。

        这个契机，在他们与玄清派师弟重逢后便到来了。

        玄清派的师弟们见曾经的师兄师姐还俗后竟过的如此拮据，虽面上都没说什么，但神情中尽是怜悯与轻视。

        也就是这次重逢，如在这对夫妻心中，如一直积攒的点点星火，瞬间彻底燎原。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从前在玄清派修仙学艺时便因为天资平平被所有人瞧不起，如今还俗做了寻常人家，却还是被人漠视，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永远被人鄙夷、永无出头之日。他们不明白他们人生的意义究竟在何处，难道就是为了给这天下多个笑话么？

        与此同时，小云岫的异常之处也开始被发现。而这异常之处连南轻也未曾料到，而且竟还是由南轻自己一手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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