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死之身

那日小云岫正在后院砍柴，却被突然蹿出来玩闹的阿宝弟弟推搡，不小心砍断了半截食指。

        当时小云岫疼得浑身发抖。他那对爹娘也过意不去，只能让小云岫休息几天。

        可谁也没料到，没过几天这半截断指竟然连着指骨重新长了出来。

        不过毕竟只是半截手指，夫妻俩只是惊奇，并未太在意。

        可还有一次阿宝弟弟高烧不退，家中没钱买药，爹娘急得团团转。小云岫冒着大雨去山崖采药，不慎从崖间摔落，被人找到时身体都被野兽咬烂，连呼吸都停了。

        爹娘以为小云岫没救了。可没过几天，小云岫失去的血肉又重新长了回去。

        后来他们渐渐发现，只要小云岫的心脉没有完全碎裂，不管他受了再如何严重的伤，修养几天都能够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一开始南轻也没看明白小云岫为何会拥有这一特异，毕竟即使是曾经杀尽三界的冥渊魔尊也未能有这种不死之身。但她很快意识到这种特异可能与她有关……

        冥渊魔尊的元神自魔域混沌而生，无心无情，没有任何弱点。但小云岫有心，而且从这段回忆来看，只要他的心没有被完全破坏，就能重新滋养四肢百骸、修复重生。

        南轻想着小云岫这颗神奇的心……可不就是她给的么！

        她的真身是神界一株葶苧灵芷，葶苧灵芷的花蕊确实有治愈修复的功效。可问题是她从前顶多就是受了伤后恢复的比别人快些，平常头发秃了根都不一定能长回来，更别说如此强悍霸道的重生能力了。

        但南轻转念一想，小云岫不仅有她那颗含治愈修复功效的心，而且当年桓誉师兄为了护冥渊还将自己的至净躯体度让给他。

        葶苧花蕊为主，再加上至净仙体和潜伏在云岫元神中强悍霸道的魔域混沌之力，机缘巧合下三力合一，加倍激发强化了他心脉的异能，这才促成了小云岫的不死之身。

        而这对收养小云岫的夫妻终于意识到小云岫的异能后，他们的态度也变了。毕竟无限重生是太多世人梦寐以求的能力。

        刚开始云岫的爹娘还只是连哄带骗的让云岫去帮人干些危险的事情换取银两，可尝到甜头后他们便不满足于此，渐渐将目标落在了灵石上。

        世间存在许多蕴含天地灵气的晶石，被世人称作灵石。灵石也分等级，蕴含灵气越高、越纯净的晶石，自然等级就越高。这些灵石可助修仙之人快速突破修炼阶级，也能供精怪魔物吸纳提升修为。

        不过精怪魔物对灵气的敏感度总是比凡人更甚，因此世间极品灵石存在之地皆是妖魔云集、毒障横生。

        而其中最出名的灵矿之地，便是幽戒崖。

        幽戒崖靠近魔域，终年魔气环绕，崖下更是布满异变的妖兽毒害。然而这幽戒崖底亦是盛产罕见极品灵石之地，其独产的紫幽晶在灵石市场长年有市无价，另众多修仙之人又爱又恨。

        刚开始小云岫的养父母只是让小云岫去些冷僻的幽涧之地采挖灵石。

        灵石到手后他们一边利用灵石迅速提升修为，终于让他们在曾经的师兄弟们面前扬眉吐气，另一边又将部分灵石卖出换取钱财，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庶生活。

        即使这些梦寐以求的生活，都是小云岫无数次拼死换来的。

        而人性的贪婪一旦撕开了口，就只能愈发不可收拾。

        人世间的快乐云岫一家都感受过了，现在他们便想得寸进尺修炼成仙，可这需要大量的极品灵石供他们吸纳，最后他们便选择去了幽戒崖……

        他们第一次将小云岫放下崖底采挖灵石时，尚且还有耐心哄骗他道：“狗蛋，咱们一家人就只能靠你了。你放心，娘亲会在这里一直陪你，崖底若是有妖兽要伤害你，你就赶紧拽一下腰间绳索，娘亲立刻拉你上来。”

        那时站在崖顶都能听见深渊下方妖兽此起彼伏咆哮的声音。

        小云岫攥着绳子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极为不安，但为了爹爹和娘亲，他还是绑着绳子艰难的爬下去。

        “哼，反正他又死不了，爬这么慢干嘛。”崖顶的风吹得人头疼，阿宝等不住了，拉着娘亲的手撒娇，要娘亲回家给他煮米面吃。

        玉儿舍不得自己亲生儿子饿肚子，想着就算崖底的妖怪再厉害反正狗蛋也死不了，迟点再来也没事，便将拴着狗蛋的绳子绑在一旁的树桩上，带着阿宝先回家吃饭。

        “慢着！”南轻下意识想拦住这对母子，呵斥道：“幽戒崖底凶险异常，你们说过会等阿岫的，怎么能走了！”

        可这母子俩直接穿过南轻的身体而去，没有任何停留。

        南轻忽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什么也做不了，就如不管她再怎么做也不可能改变云岫的曾经。

        这对母子走后过了一会儿，被绑在树桩上的绳索忽然被猛烈拽动。但不管怎么拽，幽戒崖顶空无一人，皆无回应。

        而绳索只拽动了一会儿便再也没有响动。

        南轻顿了顿后，深吸一口气俯身跃入崖下。

        幽戒崖经年累月积攒了太多毒雾和魔气，连南轻都要受不住。

        她吃力地拨开一阵阵毒障，等找到云岫时，一大群嗜血的毒囊青蛛正激动地爬满云岫的四肢疯狂啃噬他的躯体。

        “阿岫！”南轻心中一惊，快速奔过去。

        此时云岫的右眼眼珠已经被啃掉了出来，整张脸面目全非，手臂也被啃得血肉模糊。刚开始云岫还在痛苦的呜咽，但没一会儿就连呼吸声都渐渐消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崖顶还是没有人拉云岫上去。

        因为没有人在等他。

        南轻一直陪着云岫，即使她知道她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毒囊青蛛啃食血肉的“沙沙”声明明很微小，却听来异常扎耳。

        他确实不会死，但并不是不会疼。

        南轻终不忍视，侧身垂下眸。

        不知过了多久，崖顶终于有人来拉云岫上来。

        但云岫被拉上来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先拿走昏迷不醒的云岫腰间装着的布袋，看看云岫到底挖到了多少紫幽晶。

        然而当兴奋的爹爹看到袋中空空如也后，脸色瞬间沉下，怒将布袋扔在云岫身上啐了句：“哼，没用的畜生！”

        云岫娘亲拽了拽他的袖子安慰道：“阿梁哥，狗蛋这毕竟是第一次，不熟悉也难免。咱们多试试就行了，反正他也死不了。”

        男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毒囊青蛛分泌的汁液有毒，云岫的爹娘怕浑身血污和毒液的云岫弄脏了他们刚安顿好的房间，便将他拖进了后院堆积柴火的草棚中。

        夜间云岫的娘亲带着伤药来到云岫的草棚。阿宝看见了赶紧把娘亲叫住，埋怨道：“娘，这怪物又死不了，你浪费伤药做什么。这鬼地方四处连个人影都没有，药材可珍贵着呢。”

        “阿宝说的对，可……”云岫娘亲攥着手中药瓶看向倒在地上的云岫，神情仍是有些犹豫。

        阿宝拿过娘亲手中的药瓶，好说歹说将她推回屋内睡觉。

        而阿宝一出屋子就看见云岫睁着小狼一般的眼睛安静看着他。

        “醒了？不服气？”

        阿宝笑着走到云岫身边，居高临下道：“天赋异禀又如何？从小你便事事比我优秀、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可惜你不是亲生的，在爹娘眼里我永远是阿宝，你就是个狗蛋哈哈哈。”

        这刺耳的笑声连一向不太了解凡人的南轻听了，都忍不住捏紧拳头想暴揍这人一顿。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他在娘眼里也是独一无二，娘说过会一直对他很好……

        云岫尚未恢复不能动弹，只能尽力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

        为了采到紫幽晶，云岫的爹娘一次次将云岫放下山崖承受非人境遇，再等遍体鳞伤的云岫恢复后又重新将他放下山崖。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云岫的爹娘每次放云岫下去时，都会好言哄着云岫说他们都会在崖顶一直陪着云岫。但实际上这对夫妻每次将云岫放下山崖后就回家去做自己的事了，直到云岫呆够了时辰才会拉他上去。

        渐渐的，云岫的话越来越少。他无法忤逆父母的意思，只能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摊行尸走肉。

        南轻与云岫一同煎熬，眼睁睁看着云岫无数次从血肉模糊到恢复如初，再从恢复如初重新变得支离破碎。

        她想即使是无间炼狱，也莫过于此。

        直到有一天，爹娘正准备再次将云岫放下山崖时，沉默许久的云岫不知为何突然爆发，抬起头，嗓音颤抖，幽黑的眸中满是质问与控诉道：“为什么不等我？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我……”南轻望着云岫，心中一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云岫这句话明明是对他爹娘说的，可目光却分明在看向她！

        他在怨她。

        南轻忽然明白在玉汝榜前夕，云岫为何会如此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能不能在台下陪着他。

        因为，他的一生中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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