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幼白将刚刚熬好的药端到半倚靠在床上的帝姬面前，小心服侍着。

        赵嫣然皱着眉一点一点喝下这苦得要命的汤汁，好不容易喝了一半，赵嫣然突然想到自己自从醒来，好像有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小桃了，遂不经意的问起：“对了，幼白，这几日我怎么没瞧见小桃？”

        幼白端药的手一抖，连忙垂下眼睑，解释道：“小桃姐姐……小桃姐姐还在养伤，官家怕影响帝姬您养伤，就安排在别的地方了。”

        “哦。”赵嫣然点点头，随即又道，“这都几日了……我有些放心不下，幼白你带我去看看小桃。”

        “帝姬，您的伤还没好！”幼白见赵嫣然翻身就要下床，连忙拦住了赵嫣然，提醒道。

        “没事，只是去看看小桃，不碍事。”赵嫣然笑着回绝了幼白的好意。只是刚走到门口，看到幼白还站在原地，皱着眉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赵嫣然瞬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问道：“幼白，你怎么不跟过来？”

        “哦哦！”幼白回过神来，只是她不断躲闪的眼神更让赵嫣然起疑。

        “幼白，小桃在哪养伤？”赵嫣然问。

        “在……在……”幼白手足无措，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嫣然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幼白，说！小桃在哪养伤？”

        幼白直接被吓得跪下了，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流，哭哭啼啼道：“帝姬，是……是官家让婢子们瞒着的，小桃姐姐……已经死了。”

        赵嫣然如蒙雷击，当场便呆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幼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开合合，勉强吐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

        “帝姬回宫的那日，小桃姐姐就死了，官家特地恩典，将小桃姐姐葬在了汴梁城外。”幼白低着头一股脑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和盘托出。

        “带我去……”赵嫣然强撑着自己虚弱到站立不稳的身子，竭力才说出这几个字来。

        “帝姬？”幼白抬头，疑惑的看着赵嫣然，却不敢起身。

        “帝姬，让婢子陪您去吧。”正当幼白呆愣没有动作的时候，赵嫣然身后却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赵嫣然回头，来人一身掌事宫女的装扮，不卑不亢的走到赵嫣然面前行礼道：“婢子明漪，见过帝姬。”

        赵嫣然记得她，自己曾在哥哥身边看到过她的身影。

        “好。”赵嫣然点头默许，不再强求。

        明漪的动作很快，驾了一辆马车便带着赵嫣然一路出了宫，到了汴梁城外葬小桃的坟前，赵嫣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新坟，因着前几日下了雨，坟上面已经冒出来不少绿芽。

        明漪取出一件披风替赵嫣然披在身上，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祭祀用品，摆放在坟前。

        赵嫣然走到坟前，坟包还不到她的腰上，赵嫣然有些腿软，还是明漪及时扶住了她。

        “会冷吗？”赵嫣然从马车上下来就面无表情，直直的看着坟前碑上的那几个字，问道。

        明漪一时没有听清，有些疑惑的看向赵嫣然。

        “前些天下雨了，小桃会冷的吧……土里面的虫子会咬她吗？那岂不是会很疼……”赵嫣然伸手去碰坟包上面的小绿芽，声音哽咽，眼里却没有流出半滴泪来。

        “那天……如果我没有出门，或者在小桃要我先走的时候选择留了下来，小桃此时会不会就不用躺在里面了？”赵嫣然想起几日前的情景，心头瞬间涌起自责。

        “小桃，我再也不任性了，你别不要我了好吗？”从前小桃为了保护自己，也并非没有受过伤，可是自己是怎么做的？小桃说没事，自己也就那样傻傻的相信了，照旧惹来不少麻烦，最后却还要靠小桃来帮忙……赵嫣然喃喃道。

        “小桃无父无母，只身入暗卫司多年，像小桃这样的，死后多半是被丢弃在乱葬岗。官家恩典，才将小桃葬在了这，帝姬，您不必太过伤怀。”明漪见赵嫣然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又这样悲戚过度，于身体无益，开口安慰道。

        赵嫣然没有理明漪，只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手里的嫩芽，是那样的鲜活，小小的芽叶尖上，甚至还沾染着一两滴晨露。可是在它身下，却躺着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生命。

        待了有半个时辰，实在是郊外的风有些冷，明漪好不容易才将赵嫣然劝回了宫。

        只是回宫的途中，赵嫣然却临时变卦，说要去自己之前住的宅子里看看，明漪却一下变了脸色，道：“帝姬回宫的第二日清晨，那里便走了水，如今再去看，怕也只剩下一推焦土了。”

        “那白愁飞呢？咳咳！”赵嫣然一时着急，没能顺过气来，激烈的咳嗽了起来。

        “白公子……”明漪一边替赵嫣然拍背顺气，一边思索着怎样说接下来的话，“白公子无事，白公子如今已是蔡相的人了。”

        “什么？”赵嫣然顿时更疑惑了，“我要去找白愁飞，明漪，你应该知道白愁飞现在在哪吧？”

        “六分半堂。”明漪对上赵嫣然的目光，想起官家之前的交代，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那就去六分半堂。”赵嫣然不疑有他，直截了当的吩咐道。

        明漪不再多言，沉默的将马车一路驾到了六分半堂的门口。

        赵嫣然一下马车，就看到六分半堂张灯结彩，四处都挂满了红绸，似是办什么喜事，可是六分半堂能有什么喜事？

        赵嫣然心里疑惑，脚下的步伐都因此放轻了不少，一步一步踏上六分半堂的门口，里面来来往往，宾客盈门，赵嫣然拦住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刚要开口问话，就看到上首给蔡相敬茶的一对新人，其中新郎官不经意间的回头，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赵嫣然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小丫鬟不解的询问道。

        赵嫣然这才松了手，缓缓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事了，谢谢。”

        赵嫣然原地呆了两秒，便一步一步朝台上两位新人走去，而那个同自己眼神撞个正着的新郎官，正是多日不见的白愁飞。

        “嫣然……”白愁飞喃喃出声，引得刚接过雷纯敬茶的蔡京，也一时忘了喝茶，抬头看过去。

        见赵嫣然出现，不仅白愁飞，就连雷纯和蔡京都一脸惊讶。

        “前些日子听说帝姬病重，只是恰逢下官义女纯儿的婚事在即，便未能去看望一二，还望帝姬不要怪罪。”蔡京将敬茶重新放回雷纯手上，笑着说道。

        “病重？”赵嫣然微微挑眉，偏头看向坐在上面表面恭敬，却没有任何动作的蔡京。

        “难道不是吗？”蔡京同样一脸疑惑的看向赵嫣然。

        “哈哈……”赵嫣然突然笑了两声，声音短促，还带着几分气弱。赵嫣然重新看向郎才女貌的一对新人，“蔡相义女大婚，既是蔡相的喜事，也是六分半堂的喜事。”

        赵嫣然低头解下自己腰间的玉牌，说：“今日本帝姬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备上什么贺礼，这样……我身上有枚玉牌，原是一对，曾经一枚给了白公子，这一枚……刚好给了雷大小姐。”说完，赵嫣然也不管雷纯愿不愿意，就将这个塞到了雷纯手里。

        “帝姬，这个……”雷纯根本来不及拒绝，东西就已经到了她手上。

        “嫣然……”白愁飞看到赵嫣然明显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却还要这般作为，于心不忍。

        “送了新娘的礼，新郎也不能厚此薄彼。”赵嫣然回身看着白愁飞，笑着从宾客席上到了一杯酒，重新举到白愁飞面前，继续道：“早就听闻白公子心悦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已久，如今心愿达成，抱得美人归，本帝姬就只好薄酒一杯，祝白公子与雷大小姐恩爱百年，白首不疑。”

        赵嫣然正要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却被白愁飞伸手拦住了。

        赵嫣然低头，看着白愁飞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喜服滑落，露出手腕上一簇五色丝线缠绕在一起的线圈。赵嫣然看到这个，微微发愣，却还是抬头问道：“白公子这是何意？”

        “嫣然，别胡闹。”白愁飞并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

        “呵……”赵嫣然冷笑了一声，挣开白愁飞的手，“死不了。”说完，便将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礼也送了，酒也喝了，本帝姬就不多叨扰了。”赵嫣然转身，顺手将酒杯放回宾客席上，头也不回的离开这红绸遍地的六分半堂。

        微风吹起红绸，在这满目喜色的六分半堂白愁飞看着赵嫣然单薄的身子，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走出了这方宅院。

        “好了。”蔡相轻咳两声，算是为发呆的两人提醒。

        赵嫣然强撑着身子，直到出了六分半堂，才软下身子扶在墙上，本就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又喝了酒，赵嫣然此时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一手撑在墙上，艰难的吞吐着空气。

        “帝姬？”明漪见赵嫣然脸颊泛红，呼吸困难的模样，担心的凑了上来。

        赵嫣然推开明漪，自嘲的笑了笑，说：“一杯酒而已，暂时还要不了本帝姬的命。”

        “当日要取我性命的人，正是授命于蔡相吧。”赵嫣然抚着自己的胸口，见明漪不答话，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无误，“往日我有了什么，哥哥都是第一时间发落，如今我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哥哥却只对外说是病重……可见哥哥并非不知道伤我的是谁，而是伤我的人哥哥暂时还动不了。”

        “帝姬，官家并非……”明漪开口替赵佶解释道。

        “我知道……”赵嫣然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要不是明漪扶着，此时怕已经是蹲在地上了。

        “帝姬要不试试这个？”

        赵嫣然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拖着药瓶的手，赵嫣然抬头，送药的主人正是狄飞惊。

        明漪还在犹豫，赵嫣然却已经拿过药服了一粒在肚子里了。

        “帝姬！”见赵嫣然如此毫不犹豫的就吃下别人送来的药，明漪又惊又怕。

        缓了好一会，赵嫣然才好受了一些，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起狄飞惊的穿着来，说：“今日六分半堂大小姐成亲，狄大堂主怎么不在里面操持反而在这？”

        “狄某已经不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了。”狄飞惊看了一眼六分半堂热闹的里面，在对比六分半堂外的安静，好似两个世界。

        “那狄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嫣然一愣，没想到狄飞惊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回答，便顺便多问了一句。

        “天大地大，总有狄某的容身之处。”狄飞惊淡然一笑。

        “若狄公子暂时没什么别的打算，便入宫做本帝姬的人吧。”赵嫣然看狄飞惊如此处变不惊的态度，半真半假的玩笑一句。

        “这句话，多年前，帝姬已经和狄某说过一次了。”狄飞惊笑着回道。

        赵嫣然闻言也是淡然一笑，只是苍白的唇色让她看起来并不好看，说：“但是，狄公子一次也没同意不是吗？”

        “嫣然！”

        赵嫣然回头，是一身喜服的白愁飞，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跑了出来，看到赵嫣然和狄飞惊，微微一愣。

        赵嫣然生平第一次觉得红色刺眼，狄飞惊见状，说：“帝姬已然无碍，狄某先告辞了。”

        赵嫣然点点头，没有多做挽留，只道：“刚刚的话，永远作数。”

        狄飞惊闻言微愣，只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等狄飞惊一走，白愁飞也走了过来，将手里的药递给赵嫣然，说：“嫣然，我临时拿来的药，你……还好吧？”

        明漪见状，很有眼力见的走远了。

        赵嫣然看着狄飞惊手里的药，心头苦涩，似有所感，说道：“白愁飞，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总差了一步吗？从来不及吃掉就碎了的糖画，到现在你手上来迟的药……”

        “嫣然……”白愁飞看着赵嫣然这样，心头也不是滋味。

        “也对，白愁飞，你不欠我什么。”赵嫣然抬头，强压着眼里的泪水，“从见你第一面起，哪怕当时你浑身是泥，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我也觉得你特别好看。今天的你，好像格外好看些……”

        “嫣然，我没有办法……你明明知道的，我不甘心碌碌无为，只有蔡相，只有蔡相能帮我……”白愁飞见赵嫣然眼里含泪，心里也仿佛被揪了起来一样，着急解释道，“娶雷纯……娶雷纯我也只是想名正言顺管理六分半堂，也只有这样，蔡相才能真正对我放心，重用于我。”

        “嫣然，你当初不是说过，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嫣然……”白愁飞抓着赵嫣然的手臂，急切的想要等到赵嫣然的回答。

        赵嫣然看着白愁飞这副疯魔模样，仿佛又见到那日白愁飞发疯的样子。赵嫣然将白愁飞抓住自己的手一点点的推开，说：“白愁飞，蔡京杀了小桃，差点害了我的性命，在朝堂上掣肘我哥哥，他身后的有桥集团害我大宋臣民……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放过他。”

        “嫣然……”

        “我言尽于此，白愁飞，我们……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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