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所以见到师叔，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跪下行礼？”

        陆烟宁清脆的声音打破皇陵内的寂静。

        沈昌勃浑身瘫软，低着头，一点也不敢朝上看。

        此时若是有不明就里的人走近，看到一个小姑娘颐指气使的让一个年迈体弱的老人给她下跪，一定会站出来狠狠教训教训这个小姑娘。

        但知道实情的太乐府众人却在此刻都默契的一言不发。

        谁能想到陆烟宁的师父居然是叶大宗师？若是早早知道，谁还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纵然年龄小，但辈份却实在比沈昌勃大上许多。按礼法，沈昌勃还真得给她跪下行个礼。

        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沈昌勃毕竟一把年纪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已经让他颜面扫地了，居然还不够，还要让他下跪？实在有些过分了。

        “跪啊怎么不跪？海师兄只教了你琴技，没教过你礼法吗？不应该啊，我记得海师兄可最是尊师重教的了呢！”陆烟宁插起腰，探了探身子，问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辈份大一层要人命。

        学琴之人本就最讲究辈份，而沈勃昌在海晨的教导之下也最是尊敬师长。面对陆烟宁的咄咄逼人，他不得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准备下跪。

        可正当他要下跪时，在人群之外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沈大家入宫五十余载，是太乐府德高望重的老臣，陛下在时，都许沈大家不必下跪，怎么陆乐正的辈份竟比陛下的谕令还要大吗？”

        众人闻声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官服，气宇轩昂的男子走来。他双手背在身后，高挑挺拔的身材将那件深色官服上的贵气与威严展现的淋漓尽致。人们见他来，都低着头跪在地上，只有新入宫的几个大胆的才悄悄抬头看他，因为那张脸实在过于出众。

        他眉峰如剑，眼若星辰，高挺的鼻梁显得他的脸棱角分明。只是这样完美无缺的样貌却如黑夜中的孤月一般，既让人觉得触不可及，又让人觉得冰冷与无情。

        “拜见相国大人。”众人齐齐跪拜道。

        傅衡峄没有说话，朝着一众乐师走来，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知道那只黑色长靴会停在谁的面前。

        沉稳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转而代替的是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陆姑娘，别来无恙。”

        他停在陆烟宁面前，说道。

        陆烟宁缓缓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陆烟宁发髻间两条白色绦带。两旁半枯的树林开始发出簌簌的响声，给这死寂一般的皇陵内又添上一份阴森。

        其实这是陆烟宁第一次真切的看清傅衡峄的样貌。

        一个月前，在他途径豫城的时候，她故意出现在他常去的茶楼中奏了一曲惊世之乐成功引起他的注意，随后下人在曲停间隙问她是否愿意入凤都献艺，她假装迟疑的望向二楼雅间竹帘后那个模糊身影，点了点头。

        后来驾车入都城，于客栈安住，再到入宫登记，听内侍讲述宫中礼仪，他都没有出现过。无论大小事宜，皆是他府中下人代劳。

        直到寿宴那晚她进入无极殿时，才看到一个满身贵气公子模样的人。可那晚她肩负重任，不仅要弹好曲目，还要确保刺杀计划准确无误的完成，以及案发后能够迅速的撤离，所以当下她也不过匆匆一瞥，随后很快便将他的容貌混淆在那晚无极殿的金碧辉煌和彩灯阑珊中。

        几日前珠花门下，斜风细雨中，她遥遥一望，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罢了。

        而今日，她跪在地上，抬头仰望；他站在她面前，低头垂视。两个人之间只有咫尺的距离，将对方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将对方眼中的恨意和杀气也看得清清楚楚。

        “相国大人安好。”陆烟宁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个月前陆姑娘还只是偏僻小城无名茶楼里的乐师，现在这么快便升八品乐官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依本相看，你这三把火烧得倒是极旺。”傅衡峄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名牌上。

        “都是全是托了大人的福嘛！”陆烟宁笑眯眯，但话间却是讽他被她利用之事。

        “唉呀呀呀，相国大人！”

        两人暗暗争锋相对之时，张司年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他先是向傅衡峄拜了一拜，正准备吆喝着众人各就各位，却发现傅衡峄就站在陆烟宁面前，似乎之前在交谈着什么。

        他立刻心领神会，忙道：“哦是了，陆乐正才华横溢，连长公主殿下也青睐有加，臣还要多谢相国大人引得陆乐正这样的人才入太乐府啊！”

        那日在长公主寿宴之上，他便察觉陆烟宁技艺惊人，心中十分敬佩，于是便想奏请圣上邀她入太乐府。结果没过几天，长公主便提了这件事，他自然欢心不已，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最初他并没有打算给陆烟宁授予官职。毕竟她出身平民，年纪又轻，要是一来就封了职位，只怕难以说服太乐府那群老顽固。但后来他又听说，陆烟宁可是相国大人千里迢迢亲自请来凤都的，这足以说明大人对她的重视！

        相国是前朝，长公主是后宫，这前朝后宫都认可的人，什么官不能当？

        于是他不再顾忌人言，毅然决然的赐了八品乐正一职。

        而自从陆烟宁入了太乐府之后，他便常常对她嘘寒问暖，生怕怠慢了这位「前朝后宫」眼里的红人。就连今日入殓大典的主琴的位置，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长公主能喜欢，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傅衡峄的话是对张司年说的，但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陆烟宁。

        张司年连连称是，却没看到傅衡峄更加冷峻的脸庞。

        “就是不知道，陆姑娘是否习惯宫中的生活。”傅衡峄紧接着说道：“陆姑娘江湖之人，宫中规矩繁琐，难免学不惯。若是实在为难，本相可将你引荐于廷尉府府卿，他熟人不少，定会给陆姑娘寻个好去处的。”

        陆烟宁听了这话，立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人听不出这话中玄机，她可是清清楚楚。

        府卿大人主掌廷尉府，要说到熟人，左右不过是督查监史、狱卒差役以及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罢了。这些人能给一个琴师介绍什么好去处？

        唯一能介绍的地方怕是只有那只见人进不见人出的刑狱大牢了吧！

        傅衡峄这是话里话间的威胁她呢！

        陆烟宁心道，嗯，小相国没多大本事，口气倒是不小。

        不过表面上她还是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微笑道：“大人多虑了。下官定会勤加研习宫规，绝不让大人失望。”

        “绝不会让大人失望”几个字音压的极重，咬牙切齿的，像是要连傅衡峄也一同嚼碎了一样。

        这时，张司年终于发现了一旁的沈昌勃神色恍惚，双手不停的颤抖着，似乎经历了番巨大的打击。

        于是他不由自主开口问道：“沈大家？您这是…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大舒服？需要传太医吗？”

        沈昌勃张了张口，竟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张司年见他脸色不好，赶紧上前扶他起来，可就是这突然一起，他竟然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张司年大叫不好，连忙叫人来将他抬头，又派人去请太医。

        忙乱一阵后，他才拍拍袖子，嘟囔道：“这是怎么了？”

        “这得问陆乐正了。”傅衡峄留下了这不冷不淡的一句话便甩袖离去。

        张司年恭送他离去，然后回头带着疑惑的表情看向陆烟宁。

        但她却只是耸耸肩。

        待到众人坐定，陆烟宁坐在众乐师之首，偶然听到身后飘来小声的议论声：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傅相国诶！”

        “我入宫这么久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相国大人呢！真好看啊！”

        “你还敢偷偷抬眼看，我连看都不敢看，光听他的声音我脸都红了！”

        “我也是我也是！没想到我第一次入宫就能见到相国大人啊！”

        “你也太好福气啦！”

        “你算什么有福气啊，这位才算有福气呢！这傅相国又是主动打招呼，又是怕人家不习惯宫规，除了陈家小姐，你可曾见过傅相国对其他女子这样过？这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陆烟宁听到这儿，愣了半天。

        福气？

        什么福气？

        是那种天天琢磨着怎么把你关进大牢的福气吗？

        还是丧心病狂的派出泽骑和附龙营合力围攻你，试图致你于死地的福气？

        如果这些也能算是福气的话，那她巴不得将这福气赶紧拱手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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