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为了照顾陆烟宁的生意，张司年不但自己来，也带一些朋友来。

        他出身琴乐世家，又任太乐府府卿，朋友自然也都是些风雅十足的贵公子。他们在一起喝酒吟诗，谈论乐曲，从不像某些豪绅那样对陆烟宁动手动脚，却每每在临走时都会留下一笔十分慷慨的赏钱。

        襄梦楼里能挣钱就是王道。很快，陆烟宁便从末流的乐姬升为第一等的乐姬，吃穿用度都上了一个台阶。

        升得如此之快，难免要受人眼红。在她身后编排她的人不在少数，不过陆烟宁自是不甚在意，毕竟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要跟谁一争高下的。

        所以任谁说什么难听的话，她也权当是没听见，每天私下里暗暗调查襄梦楼，试图寻找出有关那密信的线索。

        一日陆烟宁正在给客人弹琴，却听见楼下吵闹了起来，客人见吵闹不止，心烦意乱，丢了钱就离去了。

        陆烟宁从地上拾起钱，然后出屋去瞧。

        她靠在二楼的楼梯上，手里把玩着那十几枚铜板，向楼下看去。

        楼下角落里跪着一个身着紫色仆从服制的小丫鬟，身旁还放着她的包袱。她哭红了眼，但嘴巴却倔强的嘟着，半点不服输的样子。

        而她的面前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看便是个花姬。她一脸不快，瞪着那小丫鬟说道：“这样的丫头谁敢留在身边？心心念念着旧主子，却把新主子当猴耍？叶花监，你还是尽快把她打发了，也别祸害其他姐妹了。”

        陆烟宁这时才意识她们二人一侧应该还站着一个人，但那人被楼梯挡住了，陆烟宁也懒的移动身子探头去看，便只听见那个叫叶花监的说道：“苏妹妹你消消气，妙伶这孩子也是心里惦念着九瑶。九瑶赢得神女大选，喜嫁贵门，这小丫头跟了九瑶近十年，感情深一些也是能理解的，你消消气，把她领回去吧。”

        神女大选四个字是陆烟宁进入襄梦楼以来听到的次数最多的词。几乎每天每个人都要提一嘴。

        这倒是不怪她们絮叨，而是因为这神女大选确实有名。

        天底下的青楼万千，但唯有襄梦楼独霸榜首，究其原因不得不提神女大选。

        神女大选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每一次由襄梦楼楼主从报名的花姬中选出六位恩客最多的，然后让她们在大选上各自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而获得最多好评的就是这一次的花魁。在襄梦楼，这样的花魁被称为【神女】。

        神女被选出来后就可以上十楼。

        襄梦楼总共十二层，十层以下是花姬与月姬的住所，而十层以上，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每一层去往上一楼层都有左右两侧楼梯。但九层通往十层去的两侧楼梯却分别安有一个深蓝色的木门。木门被铁锁锁住，只有楼主和柳娘才有钥匙。

        除此之外，两侧的木门外还常年有挎刀护卫把守。

        十楼之所以把守森严，是因为那里招待的都是身份特殊的客人。

        他们或许是皇室宗亲，或是商贾大亨，总之是不能轻易透露身份的人。而十楼便是为他们提供的专享之地。

        每月的神女被选出来后，都会上十楼服侍这些尊贵的客人，而襄梦楼也会借机做媒，让这些客人将神女收为外室。

        这些客人财大气粗，外室无数，自然也不会在意多这么一两个，更何况是百里挑一的神女。

        所以往往他们都会欣然接纳，送神女一座外宅，方便时时相会；而有的甚至还会将神女直接接回家中，做侧室夫人。

        襄梦楼也不亏待这些神女，她们一旦被选中，奴籍会被立刻销毁，从此自由。除此之外，由襄梦楼出钱，行婚嫁正礼，八抬大轿抬出襄梦楼。另外，襄梦楼还会为神女准备一份丝毫不会寒酸的嫁妆。

        只不过由于这些客人的身份关系，她们被嫁之地也往往被严格保密。再加之这些神女向来恩客不少，这种保密也是在保护她们不必再遭恩客的侵扰，从此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对于流落青楼的女子来说，神女大选可谓是人生苦海里的救命稻草，而当上神女嫁入高门恢复自由身，则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向往。

        那个叶花监所说的九瑶，就是上个月的神女。

        陆烟宁进入襄梦楼的那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

        敲锣打鼓，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楼梯上，随着推门而出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陆烟宁从她们嘴里慢慢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九瑶自出嫁后，她的贴身丫鬟妙伶便被指给了另一位花姬，苏蔚儿。

        虽然有了新主，但妙伶却还是十分思念九瑶，每天不做什么事，一直在等九瑶寄信给她。可等了许久也没有音讯。

        于是她便去问柳娘。柳娘怎会有好脾气给一个下贱的丫鬟解释，只说没有。可妙伶却不信，非说九瑶答应过她，说一定会给她写信的。说着说着便闹起来，柳娘一气之下叫人将她打了一顿。她不堪被打，很快就昏了过去。

        但不巧的是，那天恰好是苏蔚儿准备为一位贵客敬献舞曲的日子，她前一天吩咐了妙伶把开线的裙子缝好，结果今天却四处不见妙伶。她见桌上放着舞裙，自然的以为妙伶已经修补完全，于是立即穿上去见了客人。

        可谁成想，那裙子妙伶只缝补了一半，另一半她本想等问完柳娘后再补，却不料被人打昏了过去。而苏蔚儿穿着那缝补了一半的舞裙，刚一做动作，裙子便被扯开，布料垂落，她脚底打滑，竟摔了出去！

        本想一展舞姿，却不料闹了这样大的笑话，更别提那甩袖而去的恩客。

        苏蔚儿气急败坏，待妙伶醒了之后，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待在身边。负责管理苏蔚儿的叶花监百般劝阻，可苏蔚儿坚定不已，又奈何妙伶也丝毫没有悔改的迹象，还是日日去寻柳娘，问是否有九瑶的信。

        叶花监没办法，看妙伶可怜，只好先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终于，几周之后，九瑶总算寄信来了。妙伶拿到了信，得知九瑶过得十分不错，终于心满意足，不再闹事。叶花监见她似有归心之意，便带着她给苏蔚儿请罪，以求宽恕。

        倒真是一位忠仆！陆烟宁心中不由赞赏道。

        “这样的丫头我是不敢要的。若是哪日她又想起她那主子来，又要哭闹着去找人，我可是吃不消。”苏蔚儿似乎是铁了心。

        楼上的人唉声叹气，陆烟宁听到旁边有人感慨道：“妙伶这丫头也算是她们中最伶俐的，却没想到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当真是可怜。”

        “这要是被打发出去了，八成又被买给西街那个糟老头子填房了。真是可怜。”

        “还说呢，上次那个巧儿你们还记得吗？也是没人要，被柳娘转手卖给了孙屠夫家的那个痨病儿子。”

        “记得记得，我听说他那儿子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买个小姑娘过去其实是为了配冥婚的！”

        “冥婚？好好的活人怎么配冥……难不成是直接杀……“

        “你小声点啦，被人听见不好。”

        “所以说，还不如给那糟老头子填房呢，起码能保住性命。”

        陆烟宁听着她们的谈论，思索片刻，将手中的铜板装进口袋，起身下楼去。

        “主子远嫁，她没有转头另谋富贵，而是为了确认主子的安全，就是被打也要讨来一份平安信。如此重情重义的忠仆居然没人要？真是让人大跌眼镜。”陆烟宁走下楼梯，一步步走进她们，说道：“既然苏姑娘不愿要她，那不如我要了吧！”

        苏蔚儿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认出她就是新来的月姬。知道这几日她风头正盛，不由自主向她示好，耐心劝道：“霁宁姑娘可别被她蒙蔽了。就算是忠仆，也是忠的九瑶一个人，可不是别人。”

        霁宁是柳娘给陆烟宁起的别名。毕竟陆烟宁还有逃犯的身份在，若是顶着这个名字招摇过市，难免招来麻烦。柳娘最怕麻烦，所以不由分说便给了她这个名字。

        不过好在柳娘也是读书识字的，这个“霁”字不算难听，仔细一看，倒有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境，所以陆烟宁也没有什么异议。

        “她对九瑶姑娘如此忠心，想必当初九瑶姑娘也是对她极好的吧。”陆烟宁说着看向妙伶，妙伶用力的点点头，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其实啊，所谓忠仆，说白就是人心换人心，若我也能诚心对她，以她待九瑶的忠诚就知道，她待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要我说，与其寻一个表面顺从，内心却不知道盘算什么的丫鬟，还不如选这样耿直又知她心性的呢。”

        苏蔚儿听了一愣，思考了起来。

        本来刚刚被楼梯挡住的叶花监身影显现。她各自不高，人却长的精神，额头上画着当下最时兴的花钿，发间尽是珠翠。虽然她早已不用侍奉客人，不必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但打扮的却比那些日日祈求恩宠的姑娘还要精致。

        不过打扮的再精致却还是难掩她眼角的皱纹，眼角也与些下垂的态势，左右还是看着比周围的姑娘们老气些。

        她听了陆烟宁的这一番话，赶紧顺势赞同道：“是啊是啊，她能这样待九瑶，就知道这孩子心眼坏不到哪里去的。“

        见苏蔚儿还在犹豫，陆烟宁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了，九瑶如今攀上了高枝，以她才貌想必甚得郎心，若是再遇上什么机缘巧合，被扶正当了正经夫人也未可知。你们把妙伶赶出去，弄不好再丢了性命，到时候九瑶重回故里，得知自己钟爱的丫鬟被这样对待，难免心中不平。大家都知道十楼的客人不是什么小人物，她做了人家的夫人，只需动动手指，就够各位喝一壶的。”

        她一番话毕，周围的人都窸窸窣窣讨论起来。有的人甚至已经动了心，开口道：“苏姐姐若是不喜妙伶，那不如来我这儿。”

        陆烟宁心中一笑，忙道：“诶，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可是先来的。”然后她转头看向苏蔚儿，问道：“苏姑娘，你给个准话，妙伶这丫头你是要还是不要？”

        苏蔚儿看看陆烟宁，又看看叶花监，再看到周围跃跃欲试的眼神，最后她把目光落在还跪在地上的妙伶，默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

        “慢着！”

        正当苏蔚儿开口，一个清脆又不容置喙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众人寻声而去，看到一个身着彩衣，身段极好的女子单手拖着两只鼓棒缓缓而下。长长的鼓槌不停的从一级木阶上滑落至下一级，发出简短又粗厚的“咚-咚-咚”的声音。

        陆烟宁望向她，刚刚轻松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玉春乔。

        她在心中念出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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