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狂欢的午夜清醒

夜幕低垂，会议厅发出爆炸般的喧哗声——讲师来了。

        掌声雷动，暗红的光束聚焦在那纯白的圆台上，勾缠出一股神圣的邪性。

        讲师的轮廓在光束中沉静的站着，观众有多疯狂，他就有多安静，只是伫立在那里，用不可直视的威严去面向环绕他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讲师还是没有动作，渐渐的，观众们的躁动也平息了下来，空气仿佛在这里凝固，所有的人都被感染在这份安静的注视中，好像在沉默的互相审视。

        终于，讲师的身形开始动作，他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

        观众席又逐渐沸腾起来，随即在讲师抬起的双手示意下止息。

        “自从迈入了星际年，我们的每一天都会看见新的成果带来更好的人性化服务，你们感到开心吗？”

        人群尖叫、呼喊、鼓掌：“开心！”

        “我不开心。”

        一瞬间，刚才还活跃的人群仿佛窒息的噤声。

        “我为什么不开心？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个脑满肥肠、四肢不勤、毫无斗志的人坐在我的面前！”

        讲师的目光毫不留情的梭巡着观众席。

        “人性化带来了什么，它让我们原本可以丈量土地的双腿如今走不出家门，让我们本可以厮杀斗争的世界成为了过家家的幼儿园。”

        “智能家具，全息投影，一个个多么美妙的人性化服务啊，却让我们自愿缩在家里甚至躺在床上，沉浸在独属于自己的虚拟世界，做着可怜的春秋大梦！”

        暗红色的灯光打在观众席上，映出一张张阴郁的脸。

        “然后一天，两天，”讲师的皮靴子在屏息的人群中一步步的绕着讲台走动。

        “三天，四天，直至死的那一天！现实里的你们还是别人眼里的可怜虫。”

        人群中，在座的他们似乎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戾气、怨气、匪气渐渐将他们的眼睛染成红色。

        “人类发展至今，靠的是人性化吗？不，是兽性，是血腥的物竞天择，你们都是屠杀者的后代。所以，发挥自己的天性吧！去争，去抢，去杀光那些讨厌的人，抢走你工作的人，瞧不起你的人……最后剩下你一个人，你就是真实世界里的成功者！”

        讲师的话语一落地，没有掌声，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嘶吼声在席间响起。

        ……

        一轮血月悄无声息的挂在了天际。

        萧瑶睁开有点迷糊的双眼，卡顿的思维好不容易连成一片，她心想：计划生效没有？我这是被丢到什么地方来了？

        撑起身体，萧瑶看着眼前的瓜田感到分外的奇怪，这里难道是模拟农园？

        模拟农园坐落在一个人工大坑里，四周环绕着垂直的坡，游客得顺着梯子爬下来体验原生态的娱乐。

        可眼下，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梯子的身影。

        尝试点了点光脑，解除通讯屏蔽后突然发现姐姐发过来一堆信息，里面有一个视频。

        萧瑶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她想这是文字骂人不过瘾了？

        视频并没有出现想象中姐姐的怼人模样，这是一个第三者的偷拍视频。

        捱过前几秒的模糊后，聚焦到了两个人的身影上，居然是箫妈坐在那里和萧爸聊天。

        箫爸喋喋不休地抱怨：“她不听话就算了，竟然大庭广众忤逆我，那么多人看着真不像样！”

        “还有萧瑶，一天天备考也没考出名堂，带她出门我都嫌丢人，别人问我都扯谎她早上岸了，宁愿不听话也不能丢面子！”

        看到这一幕，萧瑶原本迷糊的思维清明了很多，怒火涌上心头。

        但她紧盯着萧妈，她猜想妈妈会替她反驳，会坚定站在她一边，妈妈是知道自己有多痛苦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萧瑶连镜头晃了几下都一清二楚，她不放过萧妈的任何动作。

        “养这么大也不争气，我看她就是个废人！”

        “她怎么有脸出来模拟园耍的喔，她听不出来我骂她姐其实是在提醒她吗！”

        一句一句，萧瑶默默受着。

        终于，在萧爸的吐槽声中，萧妈开口了：“唉，是啊。”

        这一句“是啊”突然击碎了萧瑶所有的原以为。

        她回想到自己挽着萧妈胳膊的那一幕，忽然觉得万分讽刺。

        萧瑶像个被大雨淋湿的孩子，只是她再没有地方可躲避风雨了。

        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名的冲动：我……我想成功。

        这种冲动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萧瑶感到身体快要不受控制，她仿佛看见一扇通往成功的大门朝她打开，诱惑她走入。

        眼前的一切弥漫上红色，萧瑶大口大口吸气，在快抵抗不住诱惑时，她盘腿坐下用冥想的方式和自己沟通。

        “我想要什么样的成功？名利双收？万人迷？”萧瑶用手捂住脑袋，这些诱惑明晃晃地摆在面前。

        她耐心平复自己的冲动，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内心的回复：“我想成为一个能爱自己的人。”

        爱别人很容易，爱自己很难。

        比起名利双收和万人迷，她更想和自己和解，一个人总有缺点，总不完美，也许接受自己的一切对于她就是成功了。

        红色如潮般褪去，萧瑶站起身略略不稳地朝前方的农园走去。

        农园里坐着几位闲话唠家常的老太太，见萧瑶过来便纷纷热情的招揽她：“小妹妹，你快些尝尝，好吃得很！”

        萧瑶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吃这些来路不明的西瓜。

        可是定睛一看，萧妈已经狼吞虎咽的吃了好几个，边吃边说：“瑶瑶，真没骗人，你尝尝。”

        萧瑶将信将疑的接过一块，试探性的尝了一口，一股腥味在她嘴里炸开，熏的她马上吐了出来。

        卖瓜的老太太神色不善，拉扯着满脸的皱纹说：“吃了就得付钱，连你妈吃的瓜一块付了吧。”

        萧瑶皱着眉头看向萧妈，只见她披头散发，整个人投身于瓜海中大啃大嚼，鲜红的瓜汁沿着她的嘴角淅淅沥沥的滴下来，拉出几道细长的线。

        萧瑶有些反胃，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她仓促的付过钱便沿着旁边的坡费力的爬上去。

        这几乎九十度的坡十分难爬，松软的土一踩一个坑，每每上去一步就滑下来三步，好在幸运的是，她举头而望的视线里出现了姐姐的模样。

        “快拉我一把！”萧瑶大叫道。

        姐姐空洞着双眼，迷迷瞪瞪的往前走，像看不见她一样。

        脚下的土已经不够支撑萧瑶的体重，于是她急中生智一把抓住姐姐的脚踝，然后借力往上爬。

        姐姐踉跄了几步稳住了身体，趁这个机会，萧瑶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上一蹬，终于爬了上去。

        刚上去，她就连滚带爬的远离了这处陡坡，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这时，姐姐在她的目光中直直的往前走，虽然她一直和姐姐不对付，但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于是大吼一声：“看路啊！”

        可是姐姐置若罔闻，依旧往前走直到坠了下去。

        萧瑶一急，电光火石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萧妈不是去购物了吗，怎么在这里？

        一股颤栗的害怕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就像石头扔进湖里荡出一片涟漪一样，一个反常点忽然牵扯出了一大堆问题。

        “今天是几号？”

        “全国有几个模拟园？”

        越想，这些本该一口回答的问题却越模糊，萧瑶张张口，惊恐的说不出话。

        这种冲击感无异于你走到地球边界，却发现此处全是代码显示该虚拟区域未加载的恐惧。

        紧接着，她更加崩溃地想到：“我没有姐姐。”

        “我是谁？”

        萧瑶的思绪像一盏烛火忽然照亮了黑黝黝的记忆宫殿。

        霎时间，像一股大风吹散了诸多的迷雾，显露出了清晰无比的真实图景。

        萧瑶疑虑顿消，脑子无比清明：“我是独生子女萧瑶，我和姚骁一起穿越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异世界的梦！”

        而就在她终于清醒过来的那刻，一只手突然伸出陡坡，手背上青筋爆出，五个指头狠狠扎入土里。

        随后，雨后春笋般的无数只手伸了上来，伴随着一声声野兽的嘶吼。

        ……

        会议厅里，讲师早已不见踪影，而原本狂热的观众此刻涨红着眼睛，他们像退化成了没有思维的野兽，鼻孔里喷出热气，喉咙深处发出隆隆的响声，在四处寻找袭击的目标。

        在这一片嚎叫声中，姚骁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道。

        他将身形隐匿在黑暗中，小心地顺着汽油味走，警惕地避开那些残暴的野兽。

        汽油绕了整个会议厅一圈，最后蔓延上一个二楼看台，看来幕后之人就待在看台上。

        正当他想上去一探究竟之时，一只野兽呲出白牙扑了上来，姚骁紧紧贴着墙壁，用手掐住野兽的脖子，那张可怖的脸离他非常之近，血红的眼睛瞪的险要出眶，热气一下下喷在他的脸上。

        胶着之际，姚骁膝盖一顶它的腹部，趁它受挫，松开脖子后将它一个抱摔在地。

        才刚脱身，看台上传来看热闹的几声拍掌，“你的身手不专业，但挺实用。”

        姚骁戒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笑微微看他。

        姚骁不动声色打量他，平头、皮衣、鹰目高鼻、浑身带着痞气，此人不论长相还是打扮都颇像中二男生贴在床头的古惑仔海报。

        海报动了动，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他上来。

        脚边的野兽手脚开始猛烈地划动，脊背突起，愈加扭曲。

        姚骁思索片刻，便敏捷的拽住看台的栏杆，一跃而上。

        只见痞气男子像度假般靠在栏杆上，双臂轻松抱在胸前，指尖夹了只燃烧的香烟。视线下移，该男子的脚边还堆积了一只鼓囊囊的旅行包和快见底的汽油桶。

        见姚骁跳了上来，他不客气的一脚踩在汽油桶上，目光同样上下打量姚骁，继而很笃定地一点头道：“你是新人。”

        姚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防备地盯着他的动作。

        “怎么醒的？”

        “我个人不喜欢夸夸其谈的演讲，听着听着就醒了。”

        痞气男子轻佻的吹了声口哨：“交个朋友呗，怎么称呼？”

        “交朋友的诚意难道不需要自报家门吗？”

        痞气男子扬扬眉：“你说的对，我是陆浜，幸会。”

        姚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再看这家伙混不吝的作派，恐怕就是白天在一楼喊打喊杀的混混。

        姚骁心下了然，并不接过话头而是岔开话题道：“你打算用这些汽油干什么？”

        陆浜似乎很乐意解答，他转过头去看着一楼的乱象，带点调侃的语气：“学着点，新人。等我一把火把他们都烧掉，这个梦自然就破了，接着我们就能回到阳光下的花花世界了。”

        姚骁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一楼到处都是丧失理智的观众们在兽态毕露的厮斗。

        他快速思考着这些话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通关的npc？”

        “那倒不是，他们是没出新手村就被ko的玩家。”

        姚骁瞳孔一缩：“他们是真人？”

        陆浜无所谓的用脚碾压着汽油桶：“是啊，如果你刚刚没醒，估计也和他们一样了，那你自然也没机会和我交朋友了。”

        姚骁不在乎交不交朋友，他更关心的是——这些野兽里有没有萧瑶的存在，她会不会如王叔所说永远被困在梦里？

        如果萧瑶醒不过来，自己的身体就会变成累赘的空壳。

        思及此处，姚骁深呼一口气看向陆浜：“你不能烧。”

        陆浜刚好用指缝夹了烟想扔下去，闻言一顿，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姚骁看得很清楚，那家伙在笑，笑的身体都在抖。

        “新人，你当爷爷我是送新手礼包的吗？”陆浜将夹了烟的手举到汽油上方，看热闹般睨着姚骁：“拿本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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