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艾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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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
【美】威廉福克纳著
李乐隆译
陡峭的悬崖边的木栅栏从远处看像一堆儿童玩具。栅栏的另一边是一条弯曲的道路,汽车经过时轻轻扬起一片尘埃。木栅栏很快就被抛在车后,像一根绷紧的缎带被剪刀剪断。
他们经过了第一块路标:米尔斯市,六公里。艾莉怀着久拂不去的惊恐沉思着:“我们快到了。现在已经太晚了。”她看着身边的保罗的侧影。他手握方向盘,眼看着向后飞奔的道路。她说:“保罗,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娶我呢?”想:“我们从树林里出来时,有一个人在田地里耕地。保罗搂着驾驶服。那人一直在注视着我们。”她静静地、漫不经心地想着,心里很快又出现了别的念头。“我忘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想着,眼睛注视着飞逝而过的离米尔斯市越来越近的路牌。“我不应该忘记的一件可怕的事。”她大声说:“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是吗?”
保罗仍没有看她。“是的,”他说,“你没必要再费心思。”
她想起来了她所忘记的事。她记起了她的祖母,想象着在米尔斯市等着的那个耳背的老妇人的无法逃避的冷漠眼光,满怀惊恐和失望地想:“我怎么能忘了她?我怎么能忘?怎么能?”
那时她十八岁,住在离此处两百里的杰佛逊镇,和她父母和祖母住在一个大宅里。房子的阳台很深,被树木覆盖,见不到阳光。在这个阴影中她几乎每晚都与一个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刚开始是年青人,后来是在这个镇上能碰到的所有男人,只要他的相貌体面。但她从不到他们的车里去。他们自以为知道为什么,但从不立刻放弃希望──直到市政大楼的钟声敲响十一点。几分钟后,沉默了一个小时的他们会焦急地说:
“你该走了。”
“不,现在不走。”
“得走了。”
“为什么?”
“因为,我累了,我想睡觉。”
“我明白了。你妈不在,是吗?”
“也许吧。”在阴影中,她会变得警觉、冷漠,身体没有移动,但心已逃逸,有时莫名其妙地大笑着。这时他将会离开,而她会走进黑屋子里,注视着投射在过道顶上的光线的游动。她疲倦得想个老妇人一样颤抖着走上楼梯,经过她祖母的亮着灯、开着门的房间。她祖母笔直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书,面对着过道。她经过门前时总是不朝房间里看,但有时也有例外。她俩立刻会面对面地注视着:老妇人冷漠而洞悉一切;女孩情绪低落,精疲力竭,脸部和放大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仇恨。然后她会走进自己的房间,在门后靠一会,倾听着祖母轻微的关门声。有时她会绝望而低沉地喊叫道:“这条老母狗。这条老母狗。”然后一切都过去了。她会脱下衣服,在镜中看着自己的脸,审视着她那因笨拙、倦怠和乏味的吻而褪色的嘴唇。想:“我的天,我为什么这样做?我怎么啦?”她想着明天又将带着浮肿的嘴唇面对那个老妇人,内心怀着比愤怒或受迫害更甚的对生活的茫然和空虚。
一天下午她在一个女友家遇见了保罗·德·蒙特格利。她走后,两个女孩子相互注视着,像击剑运动员戴着面具一样。
“你喜欢他,是吗?感觉很特别,是吗?”
“喜欢谁?”艾莉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是吗?”女友说,“那么你没有注意他的头发吧,像编的帽子一样,还有他的嘴唇,那么厚。”艾莉看着她。
“你说什么?”艾莉说。
“没什么。”另一个说。她注视着走廊,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他的叔叔曾经杀过人,因为那人说他有黑人血统。”
“你说谎。”艾莉说。
另一个吐出烟雾。“你不信?去问你祖母好了。她不是也在路易斯安那住过吗?”
“那你是怎么回事?”艾莉说,“你邀他到这里来。”
“我虽然与他接吻,但并不想掩盖事实。”
“是吗?”艾莉说,“也许是你无法掩盖。”
“只要你不在乎就行了。”另一个说。
那天晚上她和保罗坐在那个阴暗的阳台上。但到了十一点,她依然变得急迫而敏感。
“别,别,请别这样。”
“噢,来吧,你怕什么?”
“我的确害怕。走吧,请离开吧。”
“那明天再来?”
“不要。明天别来。以后也再别来了。”
“明天吧,明天我再来。”
这一次当她经过她祖母的门前时,她没有往里看,也没有倚在自己房间的门后哭泣。但她在门后喘息着,有一丝得意地大喊:“是个黑鬼。是个黑鬼。她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保罗走进阳台时,艾莉坐在秋千架上。她祖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起来走到楼梯口。“你为什么来这里?”她说,“为什么?”然后她转过身来神情恍惚地跟着他走到她祖母面前。她祖母笔挺地坐在那里,神态端庄,周围仿佛被无数的、只剩下一张嘴的无名鬼缠绕着。她斜靠在护栏边,歇斯底里地说:“祖母,这是德·蒙特格利先生。”
“什么?”
“德·蒙特格利先生!家住在路易斯安那!”她喊道。她看到祖母的上身像被打的蛇一样向后一缩。这是在下午。晚上艾莉第一次没有去阳台。她和保罗在一片草场的灌木丛中。在四周漆黑的野外,艾莉放弃了。在她即将失去贞操的一刻,她的血液在体内像怀着绝望、厌倦和仇恨似的大声喊着:“我希望她能在这儿见到这一切!我希望她能在这儿见到这一切!”当一个声音向她吼叫时,她猛然恢复了神志。祖母就站在他们身后。她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她站在那里,一直什么也没说。在她的喊叫声中,保罗无所谓似地走开了。艾莉站在那里,愚蠢地想:“我甚至没有时间犯下罪孽,就因罪孽而被捉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靠在门后,试图平息自己的呼吸。她听到祖母在上楼,走向她父亲的房间,但又拐回了自己的房间。艾莉未脱衣服躺在床上,喘息着,血液仍在奔流。“看来,”她想,“会到明天。她会在明天告诉他。”她开始翻来覆去,苦恼不安。“我甚至没有机会犯下罪孽,”她喘息着,懊恼地想,“她认为我做过了,她也会说我做过了。可我仍然是处女。她驱使我去做,却在最后一刻又阻止了我。”她睁开眼时已经天亮了,仍然穿着外衣。“就是这个早晨了。就是今天了。”她郁闷地想,“我的天,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我本来不需要任何男人、任何东西的。”
当她父亲来吃早饭时,她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了。他什么也没说,显然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她告诉的是母亲。”艾莉想。但她母亲来吃过饭后也到镇里去了,什么也没说。“看来还没有说。”她边走上楼梯边想。她祖母的门关着。当她推开门时,老妇人正坐在床上看报纸。她抬起头,冷漠、平静而又刻薄。艾莉在这个显得空荡的房间中叫喊道:“我能做什么,在这个死气沉沉又毫无希望的小镇?我要工作,我不想闲呆着。给我找份工作,任何职业、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远到再也听不见杰佛逊这个名字。”她是取的她祖母的名字──艾伦西娅,虽然这个老妇人已经快十五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或者她孙女的名字或者任何人的名字了。艾莉仍在叫喊道:“昨晚我什么也没做,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我什么也没做。最后,我有件事,有件事……”当她看到极度耳聋的祖母那冷漠、顽固和无可逃避的目光时,她叫喊道:“算了。我要和他结婚,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那天下午她在镇上遇见了保罗。“怎么样?还好吧。”他说,“怎么啦?他们是不是──”
“没有。保罗,娶我吧。”他们在药店的柜台后面,尽管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她靠着他,脸苍白、紧张,涂着口红的嘴像奴隶脸上的印记。“娶我吧。否则一切都会太晚了,保罗。”
“我不愿意整天跟他们在一起。”保罗说,“来吧,振作点。”
她靠着他,满怀承诺。她的声音苍白而急切。“我们昨晚差一点。你要是娶我,我会很情愿的。”
“你情愿吗?结婚之前或之后?”
“是的。现在或者任何时候。”
“对不起。”他说。
“我现在就愿意也不行?”
“来吧,振作点。”
“噢,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无法相信。我不敢想。”她开始哭泣。他烦躁不安地低声说:
“别哭了,听我说!”
“好吧,我不哭。那么你是不愿意啦?我告诉你,一切都会太晚的。”
“瞎扯!我说过,我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那好吧。再见吧,永远。”
“那正好,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你觉得这样好。如果我再见到你,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别提结婚。我想下一次不会再有任何观众了吧。”
“不会有下一次了。”艾莉说。
第二天他走了。一周之后,她的婚约在孟菲斯的报刊上登了出来。是同一个她从小认识的青年男子。他是银行的出纳,大家都认为有一天他会成为总裁。他是一个严肃而庄重的年青人,性格和习惯没有缺点。他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来拜访她已有近一年的时间。他每周日晚与这一家人共进晚餐。当不定期的路边剧场来到小镇时,他总是为自己、艾莉以及她母亲买好票。他来拜访时,甚至在订婚以后,也从不在晚上坐在那秋千架上。也许他并不知道有谁在黑暗中在那里坐过。现在已没有人坐了。艾莉平静地打发着时光。晚上她有时会轻轻哭泣,在镜中检视着自己的嘴唇,怀着静静的失望和屈从。“不管怎样我现在可以平静地生活了,”她想,“至少我可以平静地度过我的余生,平静得像已经死了一样。”
有一天(这一天没有预兆,仿佛她已接受了妥协和屈服。),祖母去看她在米尔斯市的儿子。祖母的离开使房间变得更空阔,好像她是在其中的仅有的另一个活人。现在在这个房子里每天都有会裁缝的妇女来,她们在做婚礼服。艾莉无意识地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心情平静而茫然,这种感觉太熟悉、太平和以致再也无法悲伤。她总是长时间地站在她母亲的卧室的窗前注视着铁线莲的渺小的卷须在夏日中缓慢地爬过纱窗,直到阳台的顶部。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她将在三周后结婚。有一天她母亲说:“你祖母想星期天回来,你能不能与菲利普在周六一同驾车去米尔斯市,在你叔叔那儿住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带她回来呢?”五分钟后,艾莉注视着镜中的影像,好像刚从可怕的危险中逃脱。“天啦,”她想,“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很快就打电话给保罗,是在外面打的,以防止她内心的秘密被泄漏。
“周六早晨?”他说。
“是的。我会告诉母亲菲……他想早点去,天刚亮时就去。他们不会认出你和你的车的。我会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很快就离开。”
“好吧。”她能听到远处的声音,心情舒缓了许多。“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回去的话。我告诉过你。”
“我不怕。我虽然仍不相信你,但现在敢试试。”
她依然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我不会娶你的,艾莉。”
“好吧,亲爱的。我告诉你我敢试一试。就在天亮时,我会在那里等你。”
她走进银行。一会儿后菲利普忙完了工作,来到她身边。她喘息着,脸紧张而苍白,眼睛明澈而固执。“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我很难启齿,我想你也很难做到。”
“我自然会做的。什么事?”
“祖母星期天要回来。母亲想让我俩周六开车去接她。”
“没问题,我周六没事。”
“是这样。我说过这事很难办。我不想让你去。”
“不想让我……”他看着她那天真纯洁、难以驯服的脸。“你想一个人去?”她看着他,没有回答。忽然她走过去,熟练地、机械地倚在他身上。她将他的一只胳膊搂着自己。“噢,”他说,“我明白了,你想同别人一块去。”
“是的。我现在无法解释,但以后会的。母亲不会明白这些,她不会让我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一起去的。”
“我明白。”他的胳膊僵硬着。她让它搂着自己。“你想同另一个男人一起去。”
她微微地笑了笑。“别太傻。是的,是另一个男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结婚后我不想再见到他。但母亲不会明白这些。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来找你。你愿意吗?“
“好吧,我愿意。如果我们不能彼此信任,就没有必要结婚了。”
“是的,我们必须彼此信任。”她离开了他的胳膊。她目不转睛、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内心冷漠而焦急。“你会让母亲相信……”
“你应该相信我。你知道我会的。”
“是,我相信你。”她忽然将手抽出。“再见。”
“再见。”
她又靠向他,吻他。“别这样,”他说,“有人会……”
“好吧,以后再说。等我解释清楚。”她后退一步,心不在焉地、狐疑地看着他。“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也许这对你很值。再见。”
这次交谈是在星期三下午。周六早晨,黎明时分,当保罗将车停在屋子前的黑暗中时,她立刻兴奋起来,快步跑过草地。他还没有来得急给她开门,她就跳进了车里,旋即坐到座位上,身子向前倾,神情紧张、惊恐得像只动物。“快!”她喊道,“快!快!快!”
但他把着方向盘呆了一会没动。“记住,我告诉过你我回来意味着什么,明白吗?”
“我知道。我也告诉过你我现在不怕一试。快!快!”
十个来小时后,随着路标的增加,到米尔斯市的距离却在不可避免地减少。她说:“你不答应娶我?你不答应?”
“我一直都在告诉你。”
“我知道,但我不信。我不信。我以为当我──之后──现在我仍然没有希望,是吗?”
“是的。”他说。
“是的。”她重复着他的话。她开始大笑,声音越来越大。
“艾莉!”他说,“别喊叫了!”
“好吧,”她说,“我只是偶然想起了我的祖母。我把她忘了。”
在楼梯的拐弯处艾莉停了下来。她能听见保罗和她叔叔、姨妈在下面的起居室里谈话的声音。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忧郁,看上去像修女般无辜纯洁、装腔作势而又无所适从。这时市政厅的钟声敲响了十一点,她走开了。她继续悄悄地往楼梯上走,走到她堂姐的门前。她走了进去。她将在此过夜。祖母坐在一张矮椅上,旁边是一张梳妆台,桌上堆满了青年女子的琐细物品──瓶子、胭脂、照片、镜框边的一排飘舞的彩带等。艾莉停了下来。她们对视了好一会。老妇人说:“你别太得意于欺骗了你的父母和朋友。你竟然带一个黑鬼到我儿子的家里来做客……”
“祖母!”艾莉说。
“让我坐着和一个黑鬼说话。”
“祖母!”艾莉低声泣诉道,脸色惊恐而扭曲。她仔细地听着。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上了楼梯,是她姨妈和保罗的声音。“别说了!”艾莉喊道,“别说了!”
“什么?你说什么?”
艾莉疾步走到椅子边,弯腰用手指捂住老妇人单薄而无血色的嘴唇,一个只顾强迫而另一个不愿屈从。她们眼对着眼,直到脚步声和说话声经过门口然后逐渐消失。艾莉放开了手。她从镜框边取下一张纸片和一支细铅笔,在纸片背后写着。他不是黑鬼,他去过弗吉和哈佛,以及别的地方。
祖母接过纸片。她抬起头。“我知道哈佛,但不知道弗吉尼亚。如果你不信,可以看他的头发和他的手指。我连看都没必要看。我知道他们家族前四代人的名字。”她将纸片送回去。“那个人不能在这里住。”
艾莉取了另一张纸片,快速地写起来。他应该能。他是我的朋友,我请他来的。你是我的祖母,不应该让我那样对待我的任何朋友,一条狗也不应该这样。
祖母读着,将纸片捏在手中。“我不坐他的车到杰佛逊去。我连一只脚也不会踏进他的车,你也不能。我们坐火车去。我的血系中的任何一个再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艾莉取出另一张纸片,急速地写着。我愿意。你无法阻止我。你试试看。
祖母阅读着。她看着艾莉。她们对视着。“那我只好告诉你父亲了。”
艾莉又开始写。笔刚停,她就将纸片扔向她祖母,但同时又想将纸片收回,可她祖母已经抓住了纸片的一角。她们对视着,纸片像一根古怪的脐带一样连接着她们。“等会!”她喊道,“等一会!”
“放手。”她祖母说。
“等等,”艾莉低声喊道,用力拽着纸片。“我写错了,我──”当艾莉想抢下纸片时,她祖母猛一抽,将纸片攥在手里。
“好啊!”她说。然后她大声读道:告诉他。你知道什么。“看来你没有写完,我知道什么?”
“好吧,”艾莉说。她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告诉他吧!告诉他我们今天早晨进了一片树林,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告诉他!”祖母仔细地,悄没声地将纸片叠起,然后站了起来。“祖母!”艾莉喊道。
“我的棍子。”祖母说,“到那边去,背靠着墙。”
她出去后,艾莉跑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又关上。她悄悄地摸索着,从她堂姐的壁橱里取出一件睡袍,然后慢慢脱下衣服,惊惧而急切地叹息着。“天啦,我累了。”她大声叹息着。她坐在梳妆台下,开始用她堂姐的物品修理着指甲。梳妆台上有一只乳白色小钟,她不时地注视着它。
楼下的钟敲响了午夜。她在那里呆了一会,纤细的手指托着头,啼听着钟声的最后一响,然后注视着身边的乳白色钟。“我憎恨和你一同坐火车去。”她想。她看着她时,脸又像那天下午一样充满了倦怠和失望。她走到门口,经过黑暗的厅堂。她静静站在黑暗中,赤着脚,低着头,茫然而顾影自怜地啜泣着。“什么事都与我作对。”她想,“任何事。”她移动时,脚没有发出声音。她用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竭力想看清什么,却只是感到眼球完全凹进头颅之中。她摸索进洗澡间,锁上门。随后憎恶和焦急又占据了她。她跑到下面是客房的墙角俯下身,将手作成杯状对着墙角喊。“保罗。”她低声喊道,“保罗!”她屏住呼吸,但渐渐逝去的急切呼喊只是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俯下身,拿着睡袍不知所措,双眼在黑暗中万分失望地环顾。她摸索进盥洗室,在黑暗中打开水龙头,将水调小,调均匀,然后打开门站在里面。她听到楼下的钟敲响午夜十二点半。她没有动。当钟声敲响凌晨一点时,她打了个冷战。
保罗一离开客房,她马上就听到了。她听到他走进厅堂,听到他的手在摸索开关。当灯亮时,她闭上了眼。
“怎么回事?”保罗说。他穿一件她叔叔的睡袍。“这他妈怎么──”
“关上门。”她低声说。
“见鬼。你这个蠢货。你这个该死的蠢货。”
“保罗!”她抓着他,好像他要逃走。她关上门,准备闩上时,他抓住了她的手。
“让我出去!”他小声说。
她靠着他,抓着他,微微颤抖着,眼睛毫无神采。“她要告诉我爸。她明天要告诉我爸。保罗!”她低诉着。细细的水声在不紧不慢地流。
“告诉什么?她知道什么?”
“用手抱住我,保罗。”
“见鬼,别这样。我们走,让我们离开这里。”
“只有你能帮我。你能阻止她告诉我爸。”
“怎么办?见鬼去吧,我们走!”
“她会告诉的,但这没关系。答应我,保罗,说你愿意。”
“娶你?你就是为这件事?我昨天告诉过你我不会。我们走,我对你说。”
“好吧,好吧。”她急切地说,“我现在信你了。我开始不信,但现在信了。你没必要娶我,你不娶我也能帮我。”她紧靠着他。她的头发和身体充满柔情和许诺。“你没必要娶我。你愿意做吗?”
“做什么?”
“是这样。你还记得围着矮矮的白栅栏的那道很高的悬崖吗?如果汽车穿过那片矮栅栏。”
“怎么样?”
“是这样,她将与你一块坐车。她不会知道,没有时间怀疑。那个低矮而破旧的栅栏不会碍事的,大家都会说那只是一个事故。她老了,经受不了什么事,经受不了震动的。你年青,可能一点事……保罗!保罗!”她在一字一句地急切而绝望地叙说着关于死亡的景象,声音逐渐停了下来。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那充满绝望和允诺的眼睛。“保罗!”
“我们做这些时,你在哪儿呢?”她没有动,脸色像一个梦游者。“噢,我明白了,你坐火车回去,是吗?”
“保罗!”她热切而绝望地说,“保罗!”
他想揍她,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久久地抚摸着她的脸,好像是在抚慰她。他抓住她的后领,又想揍她,但又止住了。他将她猛一推。她被撞到墙上。他停住脚。缓慢的水声静静地流着。一会儿后下面的钟声敲响了两点。她疲倦而沉重地移动着身体,关上了水龙头。
但好像水声没有停止。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也毫无思绪。水声仿佛仍在寂静的夜中滴答响。水声一直在滴答着,直到她带着痛苦的表情应付差事般地吃完早饭然后离开。祖母坐在保罗和她之间。汽车的声音也无法淹没它。她忽然记起了是怎么回事。“是路牌。”她想着,看着它们向后飞逝。“我记得那一块,现在只有两公里了。我要等到下一块,然后我将……现在。现在。”“保罗。”她说。他没有看她。“你愿意娶我吗?”
“不。”她也没看他的脸,而是注视着他那正在操纵方向盘的手。祖母坐在他们之间,僵硬地坐着,戴一顶旧式黑帽,雕塑般注视着前方。
“我只再问你一次了。到那时就太晚了。我告诉你那时就太晚了。保罗……保罗?”
“不,我告诉你。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们从没说过我们爱。”
“好吧。就算不爱。没有爱你愿意娶我吗?记住,会太迟的。”
“不,我不愿意。”
“但为什么?为什么,保罗?”他没有回答。汽车飞驰着。她注意到了第一块路牌。她静静地想,“我们快到了。是下一个拐弯处。”她大声说着,声音穿过坐在他们之间的耳聋的老妇人。“为什么不,保罗?如果是因为关于黑鬼的血统的故事,我不相信。我不在乎。”“对,”她想,“就是这个拐弯处。”他们到了拐弯处,向下行驶着。她向后坐了坐,看见她祖母扭过脸来注视着她。但她没有试图掩盖她的脸、她的眼睛,而更想掩盖她的声音。“如果我有了孩子?”
“那又怎么样?我没办法。你应该早作考虑。记住,是你要我来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是的,不是你要来的。是我让你来的,是我求的你。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你愿意吗?快点!”
“不。”
“好吧。”她说。在快到悬崖边时,路面好像平缓了点。白色栅栏开始向后飞逝。当艾莉脱下长袍时祖母仍在注视着她。当她俯身向前经过老妇人的膝部时,她们对视着──又惊恐又绝望的女孩和长久失去听力而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妇人──最后的绝望和无可改变的拒绝形成的长久的一瞬。“那就去死吧!”她向着老妇人的脸嚎到,“去死!”她抓住了方向盘。保罗想甩开她,但她已用整个重量将肘部插进方向盘的空隙中,使她祖母的身体晃来晃去。她狠命地抓着。保罗用拳头揍她的嘴。“嗷,”她喊道,“你打我。你打我!”当汽车撞到栅栏上时,她被甩开了,像飞落的小鸟一样轻轻躺在保罗的胸前。她张大嘴,眼睛恐惧地环顾。“你打我!”她嚎啕着。她终于感到轻松了,像真空一样平静。保罗的脸、她祖母以及汽车都魔法般地消失了,她的眼前是被撞飞的白色栅栏的碎片。悬崖在飞升,尘土在飞扬。汽车像一个玩具气球一样在空中飘飞。
在头顶上一种声音正逐渐逝去──引擎的轰鸣声、轮胎摩擦砂砾声、树林中风的呼啸声。车体在空中飘动。汽车成了一个无法分辨形状的物体。艾莉坐在一堆破碎的玻璃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她啜泣道,“他打我。现在他们死了。我受伤了。没有人会来。”她叹息了一会,啜泣着。她迷茫而惊恐地举起手。手掌已被鲜血染红,湿乎乎的。她坐在那里静静啜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里面满是玻璃碴,可我看不见。”她喃喃地啜泣着,注视着手掌,温暖的血慢慢流过她的衣袖。头上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消失了。她抬头看着,追寻着那个声音。“又过去了一辆,”她啜泣道,“他们甚至都不停下来瞧瞧我是否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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