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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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河西南,了歌城。空河最繁华的三大都之一,同泫渊都、落蕊城形成鼎立之势,自古是繁商之地。
“了歌了歌,枉此一生,再无弦乐。”残破古塔里,洛子举壶仰饮,他在这里烂醉如泥,已三天三夜。
雕花泥壶从手中滑落,酒壶坠地,他从那残塔上一跃而下,轻盈如燕滑向那片繁华似锦的市都……
“臭小子,欠了我十壶酒钱还有胆子过来赊!”烂醉如泥的洛子被两个酒保抬着扔出酒肆,很快被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
“今天还不上欠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酒保人前来了劲,抬起腿踹向洛子的膝盖。只是他的脚还没落下去,便被一只更有力的脚挡住了去势。
酒保摔得很惨,却不敢叫一声,因为那个阻挡他的人,黑色斗篷下明明极其好看的眼睛却如两把刀子剜着他,更重要的是一大锭金子已经砸在了他胸口上。
那一袭黑色斗篷在烈烈阳光下散发出逼人阴寒,人群仿佛被浇了开水‘哗—’的向后散开了数步。
“天字号上房。”沧彻横抱起洛子走进店里。
“小的们,热茶热水伺候好了——”云来客栈的老板赶紧从柜台后屁颠屁颠跑出来,小心伺候着。
华灯初上,夜市下的了歌城更胜白日繁华。
一窗之隔的客房里却异常安静。街上阑珊灯火印在窗棂上,有结界光泽微闪。
洛子幽幽醒来,侧头望去:看到沧彻面窗而立,褪去斗篷,柔软丝袍连同那及腰长发,在习习夜风里,飘然若舞恍如仙人。
“怎么?”洛子冷笑道,“醉死的死法不合你口味了。”
沧彻豁然转身,长发随势散开,丝丝映透着窗外灯火,刹那光华陡然令满室生辉。
洛子眸光微颤:像极了那个秋天里的孩子,转身间的光华,惊艳的让人心颤。
长发冉冉委落,俊美王者站在阴影里声音有些遥远:“不以玩死人为目的的戏弄,都不能叫残忍。我的确不满意。”
洛子极倦望着璎珞,纷至沓来的是清醒后悲伤,重石般压在胸口:“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我倒想看还有什么酷刑比的过‘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沧彻坐到桌旁,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似是听到了莫大笑话,“不过一个‘恩人’变成‘仇人’的戏码就受不了了,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手指用力,捏碎了掌中杯。
背叛、离恨、虐杀!九万年的身心俱诛,桩桩件件都让他随时有灭了这个‘世’的冲动。所以这些蝼蚁浅薄悲喜,只会让他觉得恶心可笑。
“生不如死泡在酒水里就成了醉生梦死。也是,未尝不好,那我就成全你。”想想凡人仰止的神祗醉死人间,丑态尽出、一滩烂泥也别有趣味,沧彻召唤出鬼奴,“把这个客栈所有的酒水搬上来。”
沧彻默默坐在角落里,看着洛子一壶壶把酒灌下去,醒醒醉醉两天两夜。
他捏住洛子烂醉如泥的下巴,这人禁制记忆有一种致命诱惑,总隐隐感到莫名心悸。若非目前力不能及,他早就撕烂这个人夺取他全部记忆。
本是神之命轨的守护者,为何会争先恐后的承认杀了幼时青迁?那护身符见到的成年青迁又是怎么回事?而更奇怪的,五行守护者对青迁也是陌生的。
沧彻越发觉得有一只隐形手刻意为他编织了一张迷惑网,将原本清明的寻故之路变得迷雾重重。他本无所畏惧,只是想到青迁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被人屠戮戕害,就生出无法释放的愤懑。
——那个人,生死都只能在他的手里。
洛子眼尾绯红,醉态朦胧的盯着沧彻,竟作死抬手摸他脸:“哥哥,你真好看……”
“找死!”沧彻抬手想劈了他,真是天道好报应,竟被轻薄了回来。然而,那一声似曾相识的‘哥哥’又如利刃锥心而过。
那像极了青迁的眼眸脆弱迷离,让沧彻有一瞬错觉,鬼使神差的俯首就近,在鼻息相交刹那蓦然惊醒,怒恨之下掐住洛子脖颈几近窒息:“看看你的‘生不如死’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主子一次次手下留情,是否因这人还有用处?”魍魉夜见主人迟迟不肯扭断那人脖子,斗胆问道。
沧彻瞥了眼这个跟在身边已有几百年的奴才:这以‘无’的形体撑起的斗篷虚空漂浮着,是自己赐给这些降服的彼岸幽灵的保护罩,以便它们能自由出入阳间效力于自己。
这些生前冤屈死的魂魄因为极度仇怨而不愿渡过忘川,靠吸食新魂怨气为生,成了地狱中最为强大的魍魉一族,却也被永生捆缚在忘川之岸的望崖上,再无轮回之幸。
直到那一日,一束光华直射彼岸而来:浑身散发着紫金黑芒的俊美世子,头顶王冠身披银纹黑蟒袍,站在瞬间凝固的忘川怒涛上,抬头望向上成千上万剑拔弩共的魔怪,竟微微笑了。
魍魉夜至死不能忘记的那无邪的笑,在那笑里年轻人缓缓张开双臂,然后,排山到来的杀气瞬间淹没了整个望崖……
“终于变的有些聪明了。”沧彻第一次夸赞起这个鬼奴。
“奴才多嘴了。”魍魉夜却像受到了极大惊吓,斗篷从半空陡然落在地上,瘫了一地,“卑奴只是感到奇怪,每次靠近这小子,都感到莫名压抑。”
“是不安吧。”那个禁制泄漏出的些许记忆,沾满了人血和阴暗,犹如深渊露出的恶意,让他极度不舒服,甚至灼伤了他指尖,简直就是对他‘十恶不赦’的嘲讽和挑衅。
他单臂抄起洛子:“所以要带他去个地方再历练历练,那也是他梦寐以求的。”
物极必反。攻破一个人的心境,最好办法无疑是让他自己从内崩溃。
青迁走出木屋,看到雁初在湖边吹箫,箫声沉郁如雾气弥漫。
雁初望着湖面,似乎看到了师父笑容。那不知忧愁的笑容,却用世间最残酷的方式——哀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在幼年他的眼前。
“绮靡而伤情。”青迁站在翠柳下,如绢如画的眉目令四周山色顿时黯然,雪衣长发,清冷疏离,“多谢相救。”
雁初有片刻失神在青迁绝色眉眼间,心里竟不合时宜的想起:这个人果然睁开眼的样子更好看。
“知音知情,倒比我那些同伴强多了。”雁初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遗憾,只因他熟悉眼前这个人,而对方生死辗转间却如初识他。
“同伴?真是让人羡慕。”青迁眼底恍惚有转瞬既逝的孤寂,那份不经意示人的清愁像极了师父秋一涯。
雁初莫名心里一悸。
“你更该谢谢小雀儿。”雁初攥紧竹箫,几日来的自责与懊恼复又纠结: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怎么就任性的逐心而堕了?想到这个人带给护身符的伤害,他还有什么脸回护身符。
“都要谢,否则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青迁谈然一笑,看不出顶点恐惧或悲伤,甚至没有过度的情绪波动;那眼里有种和年龄不相称的出世淡泊,似乎看穿一切又纯澈无暇。
“那么,我为什么也在这里?”雁初问道,这答案已经煎熬他很久了。
“是我背你回来的。在林子里醒来时,发现你躺在身边,腿受伤了。”
雁初料到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没想到如此敷衍,甚至有些可笑:“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迁:“……”
雁初忽然回身,风穿过他的洞箫化成微音,如同最轻薄的柳叶滑过青迁的脖颈,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长血痕。
雁初的眉间郁着杀气:“你不躲闪?”
“躲不过。”青迁不惊不乱,淡然诚恳。
“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想杀你?至少也不该轻易对来路不明的人出手救治。”
“想杀我的人一直很多,习惯了。何况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本分。你不也救了我吗?”他对自己生命的漠然让人有些心疼。
“……”雁初欲言又止,他本想问那个跛脚老人是谁,你是怎么闯入护身符、又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但看青迁一脸无辜的样子,怕暂时也问不出什么。
两人尴尬间,小雀儿背着一大包草药来告别,婆婆的病还未好,着急下山去了。青迁站在高崖上,目送小雀儿身影消失后,才叹了口气:“可以继续问了,没关系,但凡我知道的。”
雁初没有回应,靠着一棵大树滑下去,蹙眉忍痛,灵力消散后的腿伤渗出了大片血迹。
“是了,你的伤本就未愈。那时我只是简单包扎,药都还没煎好。”青迁向前搀起雁初往回走,错身时,侧颈血痕映入雁初眼里。
雁初下意识的想说‘对不起’,可是想起护身符坍塌噩梦,心里百味杂陈索性闭口。
青迁却小心询问:“……那些中蛊村民如果不及时医治会有性命之忧。且婆婆病重,我有些不放心。”
“所以呢?”雁初侧目,总是忍不住想去瞄那脖颈伤痕。
青迁抬眸:“给我一日,我定会回来。到时……”
“到时怎样?”雁初截口问道,“觉得我会杀你。”
青迁眼底一点寡淡笑意:“哪种死法其实无所谓,只要干净就行。”
这人有些难以描述的怪异,怪异会惹的人心疼。但雁初可以肯定,他绝没有做作装可怜,甚至正是对自己那种怪异的、近乎无情的冷漠,才让人生出怜悯。
雁初心口隐隐泛痛,闭了闭眼:“我陪你去。”
“怕我跑?”
“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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