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追悔莫及

纪濂从未有过如此痛苦的时刻，哪怕千军万马从他身上碾过也不如此刻难受。

        看着阿莲无力躺在床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颤抖着，握着她满是血污和伤口的手贴近自己，像折了翅膀落入林间的鸟雀，孤立无援。

        那一声声“将军，救命”不停回荡在他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巨石重重砸在他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莲纤细白净的脖颈上逐渐显露出红痕，他想替她整理领口，不让那布料再勒住她的伤痕，刚把手伸过去，她脖子上戴着的那颗墨玉珠就从衣服里滚了出来。

        那珠子带着她的体温，圆润温暖。他有些出神，那夜她特意将自己叫到房中，就是为了想把这珠子送给自己。

        那时他不知道，以为她只是想借此换取刺客的消息，还用如此拙略的手段，他甚至不屑一顾。

        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忐忑又期待的神色，明明是还未从被追杀的惊恐中走出，却又想要好好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

        而他非但没有收下，反倒因此质疑她处心积虑，那时的纪濂有多冷漠，现在他就有多后悔。

        只要自己当初稍费心神调查，哪怕仅仅是将她被追杀一事放在心上，就断不会如此疏忽大意，今日这飞来横祸，想必就不会发生。

        “阿莲。”

        “阿莲。”

        齐川齐愿两人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着急喊着她的名字。两人昨日才与阿莲相谈甚欢，不过一日的功夫她就满身是血躺在床上，着实把两人吓了一跳。

        纪濂就坐在床前，两人却像是视若无睹一般，径直上前凑到了床边，悄无声息把纪濂挤到了边上。

        “阿愿快去打水！”齐川二话不说立马就打开了药箱，纪濂还未缓过神，就见开始动手替阿莲脱衣服，脖子上的扣子一颗颗解开，纪濂大步上前抓住齐川的手臂质问：“你在做什么？”

        齐川闻声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道：“治伤。”

        纪濂强忍着自己内心的冲动，咬着牙退到了一边，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候。

        阿莲被染成鲜红的外裙被脱了下来，齐川仔细查看着她身上的伤口，发现除了脸上红肿的伤痕，身上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刀伤，但他心中依旧是放心不下。

        “水来了”，齐愿上前，纪濂又被齐愿的动作挤到了更远的边上，他心中不悦，但却并未作声，干脆退到了桌边，阴沉着脸坐着，像尊雕像，一动不动。

        齐愿绞着帕子替她将身上的血污擦了干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接连往外倒，纪濂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冷。

        料理完那些刺客的周冀带着小桃匆匆赶来，一进门看到阿莲在床上躺着不省人事，之前差点失去她的恐惧立马就卷土重来，她跌坐在地上哭了出来：“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她跌跌撞撞朝床边扑过去，齐愿立马起身将她拦了下来。

        “阿愿大夫？”

        “嘘”齐愿看着正在着急处理伤口的齐川，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别担心，哥哥一定会医好阿莲的。”

        小桃双手捂着嘴，两行热泪从她的指间滑落，心里不断骂着自己，为什么要被祭祀活动吸引了目光？为什么要离开姑娘身边？她若是好好守着姑娘，兴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纪濂见周冀进来，径直起了身让他跟到了外面，他身上肃杀的气势让周冀心惊。

        今日虽说是他第一日保护阿莲姑娘，但却因为水神节祭祀的队伍太长，让他跟丢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自己的失职。

        纪濂一路走进凉亭坐了下来，周冀紧跟在他身后，心中有些不安，一进去就听得他问：“那些人什么身份？”

        来之前周冀已经大致检查了那些尸体，拱手应道：“将军，那些人都是职业杀手，他们所使的刀法十分相像，连出刀的动作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上都有同一种刺青，是狼头。”

        “黑狼帮？”纪濂沉声念道。

        黑狼帮是个江湖地下组织，专门培养职业杀手，干的就是拿人钱财□□的活计，帮派里布下的任务一旦没有完成，就会继续派出下一批杀手，直到完成任务为止。而背后的金主要想永绝后患，也要给出更大的酬劳。

        一旦被黑狼帮盯上，就会日夜不得安宁。一想到这些周冀就忍不住推测：“会不会是姑娘暗中得罪了谁？”

        纪濂摇头，他早在阿莲到达祁州之前就将她的底细查了清楚，除了她父母所涉的风雪离一案以外，她从小在山里长大，根本不可能会与谁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见他摇头，周冀也疑惑着自顾自说道：“那这些人会是受了谁的指使？”

        纪濂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隐隐有了个定论。阿莲既并未与谁结下仇怨，那这些杀手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唯一原因，只有可能是因为风雪离。

        “风雪离，关于风雪离的消息，我都要知道。”纪濂冷冷地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平静，但周冀知道，将军这时候正处在爆发的边缘，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烧尽一切。周冀赶忙应道：“属下遵命！”

        纪濂重新回到屋内时，阿莲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像只蚕蛹。

        齐川正坐在桌前写着药方，纪濂缓了缓自己紧绷的神经，走上前去问：“她怎么样了？”

        齐川手中的笔一顿，稍稍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对上纪濂的目光：“只是些外伤，又受了惊吓，她”

        齐川有些犹豫，纪濂以为有什么别的，又追问：“她怎么了？”

        齐川想着阿莲的嘱咐，终究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想了想只说道：“她的身子本就比常人弱，又有旧伤在身，受不得伤也生不得病，一次两次就已去了半条命，三次四次，怕是齐某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

        “哥哥！”齐愿听着他这不寻常的语气，暗自捏了把汗，哥哥担心阿莲她知道，但他面对的可是将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纪濂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不寻常，齐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阿莲是被买来送给将军的，而她之前的遭遇，他也有所耳闻。对她来说，这将军府恐怕是整个大梁除了皇宫以外最安全的地方，可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却几番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深深替阿莲觉得不值。

        直到手中的药方写完，他才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将军神通广大，还望将军能好生照料阿莲姑娘，莫要再让她受这些苦了。”

        “哥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齐愿再一次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将军戴着面具，平常很难从他的脸上读出情绪。可是今日不一样，他的那张脸，写满了对阿莲的担忧，还有对此事的愤怒。

        她见纪濂没有说话，赶紧上前拉着齐川向将军行礼，随后又匆忙将他拉出了将军府。

        刚一出得将军府的门，齐愿就忍不住说道：“哥哥今日说得太多了！”

        “那又如何？”齐川反问。

        齐愿回头看了眼紧闭大门的将军府，赶忙将他拉远了才说道：“哥哥莫要忘了，阿莲进了将军府就是将军的人，不该有的想法，哥哥莫要将它放在心里。”

        “什么想法？心悦于她吗？为何不可？”齐川接连三个问题抛出来，齐愿有些微愣，她的这个哥哥平日里看起来腼腆内敛，但很多事情他一旦认定了便钻了进去，旁人怎么说都不行。

        若是研究药方、针灸也就罢了，阿莲一个大活人，光是哥哥一厢情愿又有何用？若再因此惹得将军不快，得不偿失。

        齐川看着齐愿脸上深深的忧虑，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的回忆一般，自顾自朝前走着，齐愿跟在身后，隔了些许的功夫，才听得齐川缓缓说道：“你我都是孤儿，被父亲从路边捡了回去好生教养，尽管身世不明，却也算过得安稳。

        可是阿莲不一样，她千里迢迢来到祁州，不光要承受往日之事带来的恶果，还要费心讨好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还未从这泥潭中脱身又诊出了眩盲，换做你，该如何？”

        齐愿沉默。

        齐川又道：“明明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可你想想她笑得多甜？”

        齐川想到这里，也忍不住浅浅一笑。

        “她和将军如今是天和地的差别，你觉得像将军那样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想要什么都会有的人，对阿莲的怜惜又会有几分真？一时兴起和一世深情，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差距。”

        “可是，哥哥并不是阿莲，又如何能知阿莲心中所想？”

        齐川听着这话突然一笑：“阿愿别担心，哥哥不会做什么，也不会说什么，她是我的病患，我只会尽力将她治好。”

        不知怎得，齐愿心中有些微酸，齐川比她年长四岁，从她有记忆起，哥哥就整日在书房看书，在山间采药，在庭前制药。他的这十几年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治病救人上，有时候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每每看到哥哥看向阿莲的眼神，她就知道哥哥已经动了心。她在情感的层面上真的很替哥哥高兴，有了热爱的事再有热爱的人，哪怕身世不明也算是圆满，可是在理智层面上阿莲绝对不会是哥哥的良配。

        “哥哥，以后阿莲的伤就由我来将军府替她看吧。”

        前头的齐川突然停了下来，头顶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打到他脸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一边露在阳光下，一边躲在树影里。

        齐愿迈着步子追上前，见他沉默着，眉眼间似乎透着浅愁，她又有些心软，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哥哥需要冷静冷静。”

        齐川抬起眼眸定神看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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