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青禾蜜糕

火，漫天的火。

        她在火海中醒来，一簇簇火苗像蜿蜒的蛇，正吐着信子迅速朝她接近，远处传来战场的喧嚣，士兵的叫喊，刀剑的碰撞。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角的泪甚至没有滚落就已被火焰吞噬。

        她似乎感觉不到痛苦，正以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等待着死亡。

        阿莲从睡梦中惊醒，眼前的火红变成了浅青色的帐顶，她这是在哪里？她有些恍惚。

        她不自觉抬手扶额，大脑中似有洪水翻涌，搅得她头痛欲裂，不得清醒。

        直到视线逐渐聚焦，她才微微偏头看到正在桌边写信的纪濂，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将军府。

        “将军？”

        阿莲的声音轻轻响起，纪濂立马放下笔围了上去。

        “阿莲？你醒了。”他径直拉起了她的手。

        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几分，她皱着眉头看向将军，为何她会觉得眼前的场景这般熟悉？

        浅青色的锦帐，鸡翅木的床，灯火通明的夜，清冽静心的香，还有床前这个面露疼惜的男人，像是早就刻在记忆深处，却又完全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纪濂见她不说话，又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呼吸稍稍有些重，看到自己的手被握着，突然问了句：“将军，我这是怎么了？”

        纪濂微愣，兴许是她刚醒来还未清醒，他伸手拨开阿莲额前的碎发，声音轻柔带着安慰：“是我来晚了，害你受了伤。”

        “受伤？”

        一听到这个字眼，阿莲突然感觉自己的脑中传来剧痛，她立马挣脱纪濂的手捂着脑袋。

        “嗯”

        “阿莲你怎么了？”痛苦的呜咽声让纪濂心惊。

        她捂着脸，纪濂想要上前去看她，却被她偏头躲开，“好痛”

        “哪里痛？告诉我。”纪濂贴近她，眼神里有一丝慌乱。

        “将军”她喃喃念着。

        “我在，我在。”纪濂见她神思不清，心中十分焦急，他想起身去叫小桃，阿莲的双臂却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别走，别走”

        “好好，我不走。”纪濂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双唇情不自禁亲吻着她的额头。

        阿莲脑中一片混乱，很多事情像交缠在一起的蜘蛛网，拨不开，理不顺。她只要去回忆就会突然剧痛，让她生不如死，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让她安心，只有在他怀里，才不会被恐惧支配。

        “将军，别走阿莲，害怕。”她贴在纪濂耳边呢喃，脸上的绷带甚至让她的话语含糊不清，但这简单几个字却像小刀一点点剥开了纪濂的心。

        “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了。”

        纪濂柔声安慰着，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还有他怀里熟悉的温度，逐渐让她那颗狂跳的心缓了下来。她的身子不再紧绷着，逐渐放松了下来，脑海中的痛楚也退潮似的收敛了许多。

        “别怕别怕”纪濂在她耳边低声念着，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像哄着哭闹的婴孩，一下一下，轻柔抚慰。

        月亮升到了翠竹梢头，在窗牖上印下清浅的竹影。

        阿莲终于在纪濂的安慰下缓了过来，围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慢慢收回。

        “将军。”阿莲开始察觉自己的失态，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镇定。

        纪濂见她双眸清澈，神思逐渐清醒，也直起了身子，他对她方才的反常存疑，但又怕自己主动去问会让她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想了想只问道：“还痛吗？”

        阿莲微微摇头，纪濂起身将她扶了起来，又往她身下仔细垫了靠枕，这才让她靠在了床上。

        他转身朝桌边走去，提起水壶替她倒了杯水，再送到床边时，发现阿莲正像那夜他抱着她回遥山院那样，瞪大了眼睛看自己。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阿莲听着这话扑哧一声笑开，见他缓缓朝自己走来，她的脑海中陡然出现了一个身穿喜服的男人，她盯着纪濂，他的身形逐渐与那男人重叠。

        她的神色骤变，突然朝床角缩了过去，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床架上，冲着纪濂吼了一声：“你别过来！”

        纪濂的脚步顿住，“阿莲？你怎么了？”

        听见他叫自己，她抬眼重新对上纪濂的视线，“将军？”

        为什么会这样？她有些愣神。

        纪濂走到床边坐下，一脸忧色：“阿莲，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纪濂看着眼前这个慌张的小姑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为何醒来时那般不舍地抱着自己，这会儿又神色大变，叫自己别过来？

        阿莲看着床前坐着的人，他脸上面具的花纹她早已刻在了心底，这个人是将军不错，那那个身穿喜服的男人又是谁？

        她缓缓摇头，只答道：“将军莫怪，阿莲有些眼花了。”

        “我去叫大夫。”纪濂沉声道。

        “不必了将军”，阿莲忙出声将他拦下，解释道：“兴许是太过紧张了。”

        这么晚还将齐川叫来，她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不要麻烦才是。

        她微微低着头，眸中的惊吓还未完全退却，纪濂没有着急上前，他怕自己的接近又会让她突然惊恐。

        直到阿莲慢吞吞回到之前的位置，他才试探着一步步接近，“现在好些了吗？”

        阿莲仔细看着他，片刻后才道：“好多了将军。”

        她从纪濂手中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喝着，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身侧的人。

        她不清楚为何会突然看到那片大火和方才这个奇怪的人，但是她心里却无端生出了害怕，难道是因为自己受伤的缘故吗？她也不太确定。

        纪濂再重新打量她时，发现她的眸中已没有了惊慌之色，但也没有了刚醒来时的依恋。他不想再打扰她休息，便起身唤了小桃进门。

        纪濂拿起桌上未写完的书信进了书房，他出门前特地回头望了她一眼，没有听到她的挽留，甚至整个人都躲在了锦帐里，不曾偏头看他一眼。

        他总觉得今夜的阿莲有些奇怪，但是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第二日一早，阿莲睁开眼就看到齐愿在床前替自己掖被角。

        “阿愿？”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你感觉好些了吗？”齐愿笑着伸过手将她扶起来，她今日似乎特地打扮了一番，水蓝色裙子淡雅，反倒衬得她那张脸更明艳了些。

        阿莲偏头看了眼门外，问道：“阿愿这么早来，怎么不见齐大夫？”

        齐愿拉过床边椅子坐下，笑着解释道：“哥哥今早出城看诊去了，便叫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阿莲微微点头，也没多想，能看到齐愿她也十分高兴。

        “昨夜的药可有好好喝？”

        “嗯。”

        齐愿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了个小盒子送到了阿莲面前：“打开瞧瞧。”

        阿莲疑惑着看向她，伸手接了过来，这小盒子还温着，闻着有些绿叶的清香，她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个四宝阁，整齐放着四只青色的小团子。

        “今早过来路过五味轩，特地给你带了我最爱吃的青禾蜜糕，你尝尝？”

        “青禾？”

        齐愿点头，伸手直接从盒子里拿起一块送进嘴里，“嗯太好吃了”

        她的嘴巴被填得满满当当，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见阿莲没动，她又催促道：“快尝尝。”随即嘴边还浅浅扬起一抹笑。

        阿莲伸手拿起一颗，软软糯糯的样子，应该吃起来很不错。

        她也学着齐愿将那蜜糕一口塞进嘴里，一咬开，嘴里就渗进一丝甜，随即就是清苦的味道突然袭来，让她眉头紧皱，拧着五官问：“这怎么是苦的？”

        “哈哈哈哈”齐愿在一旁笑得开心，她最喜欢看别人吃这蜜糕的表情，从惊喜到惊吓，特别有趣。

        她见阿莲找着什么，赶紧说道：“别急着吐，再尝尝。”

        阿莲张着嘴不敢动，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那着急的眼色仿佛在问：“为什么？”

        “再尝尝就知道啦，不骗你。”齐愿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说道。

        阿莲半信半疑，齐愿又保证道：“真的，不好吃我学小狗叫给你听！”

        阿莲嘴角微微抽动，听她这么说才慢慢重新恢复了咀嚼。

        嗯好像那一丝苦味结束后就是慢慢的清香袭来，里头的蜜汁有一丝陈皮的香味，吃起来软糯香甜，待到整颗吃完后，这味道在她嘴里经久不散，竟还有些回味。

        “怎么样？不错吧？”齐愿在一旁问。

        阿莲重新恢复了笑容说道：“这蜜糕，好生特别先甜后苦再甜到心里，倒是令人难忘。”

        齐愿笑了笑：“好吃你就再吃一个。”

        阿莲又从盒中拿了一个，齐愿看她喜欢又说道：“小时候我爹考校我辨认药材，好几十种药材，全答对了才给吃一个。那时候我念书没有哥哥勤奋，回回都要错上几个，结果那些蜜糕全进了哥哥肚子，我一个都没能吃上。”

        “那看来，齐大夫全都能答上了。”

        齐愿轻哼一声：“那是他念书念的比我早，我要是多念两年也能和他一样！”

        阿莲长了记性这回小口小口吃，那清苦的味道也淡了些。

        “后来有一回我没答上来，哥哥还拿着那蜜糕在我面前晃，我二话不说就抢过来塞进了嘴里。”

        “结果怎么样？”阿莲追问。

        “结果”齐愿看了她一眼，“结果跟你一样，差点吐了！后来被爹知道还被训斥了一顿！说我不好好念书还抢哥哥的吃食，愣是被罚着洗了一个月药罐子！再后来我爹考校我，我便能对答如流了，也许就是因为这特别的记忆，这青禾蜜糕在我眼里才格外甜吧。”

        阿莲手中的蜜糕吃完，齐愿又贴心地替她倒了杯水，“常听你们提起令尊，想必一定是医术高明，怎么在齐安堂从未见过？”

        齐愿闻声答道：“我爹那个人，可孤僻了，自从我和哥哥接手了齐安堂，他老人家就住到凝霜山上去了，省得每日被我们烦。”

        齐愿拿起帕子递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凝霜山上玩，我们那院子门前有片湖可漂亮了！特别是冬天飘雪的时候湖面结了冰，往那冰面上凿个洞垂钓，能钓起来不少鱼呢！”

        “是吗？”阿莲被她说得两眼放光，她从小也在山里长大，自然是知道这田间的乐趣，便道：“那你可得说话算话。”

        齐愿灿烂一笑：“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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