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裴漪莫名有些紧张，但还是推门进去了。

        正堂也只有一盏油灯，朦朦胧胧，不甚清晰，却让屋中的人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容澈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罗袍，侧坐在桌旁，收拾的一丝不苟。灯火氤氲，他瘦削的脸一般隐在黑蒙蒙的夜色中，一半浸在暖光里。瞳中是跳跃的灯火，仿佛染尽了金色。

        孤零零坐在桌边，仿佛一半在人间，一半已归去。

        缥缈孤鸿影。

        裴漪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心像是被什么搔了一下。她忙垂眸微笑，问了个好，然后道：“多谢容郎君出手相救，若不是越护卫他们及时赶到，今日我恐怕凶多吉少。”

        容澈听见，却是眉头一皱，问：“裴小娘子，到底出了何事？”

        他尚未听越泽禀告，只是知道裴漪下午时候久久未归，其他的一概不知。但既然裴小娘子说这话，想必下午时候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裴漪也不隐瞒，毕竟是容澈吩咐手下找他，越泽之后必定会跟他说清楚。她道：“是前几日结下的梁子了。季虎来小店找茬，被萧女郎堵了回去，可能是心中记恨吧。今日我去东市买东西，回来的路上被他堵了，没跑脱。若不是容郎君及时遣人来寻，我恐怕不能囫囵个回来。说起来，容郎君是第三次救我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容郎君之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说得轻轻巧巧，语气也故作轻松，可容澈却察觉到隐藏在平静轻快语气下的一点恐慌，稍纵即逝。

        容澈道：“裴小娘子不必如此客气，小娘子每日辛苦为容某准备饭食，已是十分够了。能护裴小娘子周全，是容某之幸。”

        裴漪抬眸看他，晦暗灯火下，容澈眉眼更显深邃，眸中神色认真。她仿佛被烫了一下，忽略后半句，脱口而出：“是呢，吃饭确实是大事情，民以食为天。”

        说罢，自己先是笑了。

        容澈轻咳一声，见裴漪平安无事，兼天色已晚，他着实也没什么留下的理由。今日来本就是一时冲动，再待下去反倒不大合适。

        他道：“见裴小娘子无事，容某也不便叨扰。”

        说着，便要叫越泽进来。

        “容郎君，等一下！”

        裴漪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季虎被郎君的护卫带走，他……”

        麻烦狠狠搞他？这是裴漪正想干的，今日一拳只是解气，尚不足以疏解心头怒意。

        然而季虎有个好爹。

        “他是季县令爱子，县令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裴漪知道容澈身份估计不简单，可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来头，生怕容澈因为帮自己惹上什么麻烦，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谁知容澈却毫不在意，淡淡地说：“季县令？他没那个胆子。”

        说这话时候，他眼睫低垂，挡住了瞳中神采，周身迸发出一种杀伐果断的气势。只一瞬，却又敛去，抬眸对裴漪道：“裴小娘子不必担心。”

        哦豁。

        现在裴漪知道了，这容郎君来历不凡，地位比季县令高。嗯，可能还要更高。

        前一个容郎君，后一个萧女郎，裴漪想，她这生活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可惜，她已经战不动了，今日的变故若是再来上两遭，恐怕她整个人都得没了。不过转念一想，季虎都栽在了容澈手中，还又有谁敢来挑衅呢？

        裴漪猛然间觉得自己在抱容澈大腿。

        罢了，抱大腿就抱大腿吧，抱个大腿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弦月高挂，柔柔薄光洒下，庭中似被月华洗净，纤尘不染。

        容府。

        南角的柴房中，季虎被五花大绑，扔在灰尘遍布的草垛和柴禾上，活像个大肉团。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七零八落，露出来的皮子上到处淤青伤痕，鼻子已经破了皮，两道干涸的血迹从鼻端延展开，四散在肿胀的脸上。

        他今日被打得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兼之被捆得过紧，整个人难受得要命，一边吭哧吭哧着挪动，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一边心里恶狠狠地想，他们这群人竟然敢这么对他，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告诉阿爷，让阿爷把他们全关到大牢里去！

        还有那个裴小娘子，今日的一拳，把他的鼻梁都差点打断，到现在他的鼻子还是疼得要命，一呼吸，血腥味混着尘土味，让他痛不欲生。他如果不报这个仇，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哼，阿爷回来找他的，等他出去……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季虎浑身一瑟，身上的伤口仿佛更疼了，努力往后躲了躲。

        “吱呀——”

        柴门被打开，一位坐着轮椅的郎君背光看他，光线晦暗，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感觉一双冷目看过来，浑身上下仿佛是长了刺一般，寒意从脊骨爬上。

        越泽将容澈推了进来，有侍卫提着灯笼走进，柴房有了亮光。

        容澈眸光沉沉，扫了季虎一眼，并未说话，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你…你到底是谁？胆…胆敢这这这么对我，你知道我阿爷是谁吗！”

        季虎壮了壮胆子，故作凶恶地说，可是他现在狼狈得厉害，门牙也被打掉了两颗，放狠话也像是滑稽小丑。

        容澈几乎懒得给他眼神，回手一抽，“铮”的一声，将越泽的剑抽出。剑光冷冽，寒意逼人，剑尖戳着季虎的肩膀。

        “说罢，你今日做了什么。”

        季虎只觉肩膀一凉，那剑尖已经刺破了皮肤，冰冷的铁器混合血腥味道，让他不由胆战心惊。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阿爷，我阿爷是县令！啊！”

        话没说完，剑尖已然刺入半寸！

        容澈俊美冷厉的脸上已有了不耐烦之意：“还要废话吗？”

        “我说！我说！”

        季虎再无挣扎之意，哆哆嗦嗦地说出了他原本的打算。

        原来那日在食味馆被裴漪和萧蕤连番羞辱后，他心中郁气难平，再加上身边人的挑唆，更是顿生恶意，想要报复回去。

        正如裴漪所想，他不敢对萧蕤做什么，但是对裴漪，他可不想客气。

        便有个跟在他身后整日晃荡的人跟他说，不如狠下心来，将那裴小娘子办了，女子失贞，纵使她再找萧蕤来报仇，那也是无济于事。事情闹大了，大不了将那裴小娘子娶做妾室，甭管裴小娘子再怎么刚烈，也是任他搓圆捏扁了。

        季虎既蠢又鲁，被人这么一挑唆，再加上仗着自己县令之子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便采纳了这个建议，找人盯着食味馆，寻裴漪落单时候出手。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事情。

        话没说完，季虎便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化为了实质般，一刀一刀地割着肉。他本不敢再说，可声音一旦低下去，肩膀上的剑便深入一分，痛意也随之而来，于是便不敢不说，只能哆嗦着讲完。

        一时之间，柴房里没有说话的声音，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宛如死寂。

        季虎浑身都吓出了汗，汗珠流到肩上的伤口上，更觉痛痒难耐，他心中害怕极了，但又受不了疼痛，知道眼前人是个心狠的硬茬，自己的身份也帮不了自己。于是硬着头皮道：“我……我知道错了，还请郎君饶我一次，我定不敢再犯！我跟裴小娘子道歉，我猪狗不如。我阿爷……我阿爷会感谢郎君的，只要郎君肯放我，啊！”

        只见容澈手中一使力，那长剑竟然全部没入季虎肩膀，钉到后面的柴堆上，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堆柴禾。

        季虎表情更加痛苦狰狞，喊叫声如同杀猪一般，在寂静的黑夜，显得十分可怖。

        容澈眼中无丝毫怜悯，只是丢下一句话：“你便在这里慢等你阿爷。越泽，走。”

        他声音如清泉激石，可说出的话却如同霜雪一般冰冷。

        越泽便知道，这季虎要好好受一番磋磨了，纵使季县令得知消息，亲自上门，恐怕也困难重重。

        当下应了一声，忙推着容澈往外走，周边侍卫很默契地关上柴门。

        冷铁长锁合上，将季虎的喊叫声隔绝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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