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自那晚之后，转眼几天已过。裴漪虽然对那日事情仍然心有余悸，但是眼见着清和节快到了，店中忙碌，再加上不想让裴娘子担心，于是便把这件事略过去，专心准备清和节要做的东西。

        初夏已至，春花开败，绿叶成荫，又是一日好天气。裴漪在店外支了个小摊，将红糖粑粑、蛋黄酥以及红豆酥摆在外面，周边还摞着一叠油纸和麻绳，预备着给客人包装，让许娘子在外面照看着。食客吃完饭之后，出去顺手带上一点儿，半天下来，卖得很不错。

        到了半下午，正是清闲时候，许娘子忙了半天，回家去休息。裴漪便搬了一张长胡床，和三九坐在外面，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摊子。

        日头偏西，暖黄的阳光照在摊儿上，上面的食物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纱，颜色格外鲜艳惹眼，油酥和米香仿佛也被这种颜色烘了出来，直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尤其是三九现在正拿着个蛋黄酥在吃，一口下去，露出整颗红润流油的咸蛋黄来，那股独特的咸香经过烘烤之后，变得更加浓郁，再加上油润的酥皮和沙糯香甜的红豆沙和韧性十足的糯米皮，简直是绝配。

        三九吃的时候两腮鼓鼓的，一动一动，活像个小仓鼠。裴漪不禁感慨，三九要是放在现代，高低得是个出名吃播，这吃得可太香了。

        一时间被他引得食欲大发，忍不住拿了一个开始吃。

        于是乎，青布小摊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吃着蛋黄酥，一脸陶醉的样子。路边两三行人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走过来买上几个糕点。

        “八个蛋黄酥，八个红糖粑粑，一共一百六十钱，柳郎君您拿好！”

        裴漪笑着把油纸包递给客人。这柳郎君不到二十五，在城中经营一家药肆和几家香料店，因家中只有他一个，平常吃喝无人照顾，是以经常光顾裴漪的店，也算这里的熟客了。

        柳郎君熟练地把铜板丢给三九，从裴漪手中接过油纸包，打趣道：“裴小娘子，某每月在你这里的花销，都快抵上某家药肆十日的进项了，真真是人活着，为了这一张嘴啊。”

        说着，他还摸了摸肚皮，一副吃饱餍足的样子。

        三九嘻嘻而笑，插嘴道：“那是，萧蕤萧姊姊可说了，裴姊姊的手艺，纵是洛阳都没有的。柳郎君当然会吃得不亦乐乎了！”

        萧蕤简直成了小店的形象宣传大使，许多来店里的客人都是慕名而来，三九也自然常常将“萧姊姊”挂在嘴边。

        柳郎君笑了一阵，道：“萧女郎那日训斥季虎的事情，真可是传遍了轵水城的街头巷尾，小娘子当日所言，某也听人说过，当真令人佩服得紧。说起来这季虎横行霸道，鱼肉乡里，若不是他阿爷……早该让他吃吃苦头才是。”

        见提到季虎，裴漪略有一怔，心头快速掠过一丝恶心，随即调整好，笑道：“是呢，多行不义必自毙，纵使他不遇见萧女郎，也自有惩治他的人。”

        “这话说得不假，对了，近日一件事情，不知小娘子知不知？”

        柳郎君脸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向前倾了倾身子，道：“季虎最近可吃了个大苦头！”

        “某的一位朋友在县令手下做个师爷，那日他与某说，季虎几日前突然失踪了，急得季县令连忙派人去找，没找着；又去往日和季虎一同作伴的狐朋狗友家中找，却发现他们也不知所踪。这下子，可把县令急坏了，县令夫人又是一味地哭闹，那几日，府衙上下可谓是鸡飞狗跳。”

        “后来啊，县令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独身三更而去，回来的时候身后拖着半死不活的季虎。听说啊，这季虎鼻青脸肿，形容落拓，门牙都被人打掉了。可是问他是谁打的，他只害怕，一个字都不敢说。睡梦中有时还抱头痛哭，说什么‘我再也不敢了’，痛骂自己是个畜生。啧啧啧，这样貌，着实让人称奇。”

        裴漪心中蓦然一跳。

        这几日她有意没有去询问容澈怎么处理季虎的，原本想着不过是让季虎吃一吃皮肉之苦，没想到容澈竟然也将他身边那群纨绔也处理了……想必是痛打了季虎，将他的气势磋磨干净，如若不然，依季虎的性格，回去之后必不能善罢甘休。

        她干笑一下，道：“倒是稀奇，想必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谁说不是呢！”

        柳郎君津津有味地说道：“季县令平时最烦夫人哭闹，往往夫人一哭闹，县令也就顺着她去了。可这次的事情，夫人哭闹了好几天，差点儿没把屋顶掀翻，可是县令却依旧闭口不谈。不光如此，季虎那厮竟也害怕得不敢说。这回可是碰着硬茬了！看来啊，季虎可是能消停几日，让咱们也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又说了一会儿，眼见日头向西偏了几寸，柳郎君这才恋恋不舍地提着东西踩着日影回去。

        摊子上已经没什么东西了，裴漪把剩下的收起来，放在晚饭的时候吃。正在收拾时候，裴漪发觉三九一直在看自己。她才意识到，三九这个小话唠，自从刚才就没说过话，这可是奇怪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半蹲下身子和三九对视。三九瞪着圆溜溜的一双眼睛，难得严肃地看着裴漪。

        裴漪看着他的圆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鼓鼓软软的腮肉，笑问：“三九，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你今日是怎么了，刚才就一直不说话，可不像你。是不是又什么心事？”

        三九问道：“裴姊姊，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骗我。”

        “那天，你去东市一直不回来……是不是遇到季虎了？”

        裴漪脸上的笑一僵。

        这件事情，她因怕裴娘子知道后忧心，是以没有和店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过。后来许娘子一再问她，她也是以“和向小娘子谈话忘了时间，之后又迷路”这个早就编好的理由搪塞，谁知道今日三九忽然发难。

        她垂眸道：“怎么会，我不是说了吗，那日我和向小娘子说话忘了时间……”

        话没说完，三九便道：“我去东市找了，向小娘子说你早就走了。”

        裴漪觉得这谎话没法圆了。

        只听三九又说：“你放心吧裴姊姊，我知道你是害怕裴姨姨担心，我没跟她说。阿娘问我，我也没说！”

        裴漪又放心了，三九还是聪明的。

        “所以，你是不是碰见季虎了？”

        “是。”

        裴漪回答得很爽快，道：“如果不是容郎君的手下前来相救，我……很难脱身，我不说，确实是害怕你们担心。”

        正说着，裴漪忽然觉得头顶一沉，抬眼看时，却发现三九正垫着脚伸手摸她的头。

        裴漪心中顿感一柔，眼眶都要热了。

        这小孩也太会了吧！

        三九认真地道：“裴姊姊，别害怕！季虎这个坏人已经得到惩罚了，以后肯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裴漪逗他：“你怎么知道，万一再遇到呢，你要保护我吗？”

        三九的眼神快速往房顶一看，郑重其事地道：“行，我保护你！”

        那天他看见突然从房顶窜出来的影卫，整个人都是懵的。后来越泽找到他，三令五申要求他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裴漪，说容澈只是担心裴漪安危，并不想让她知道后产生负担。三九也明白他是好心，于是没有说出来。

        原本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影卫今后会更加尽职尽责地保护裴姊姊，可裴姊姊既然如此说了，他也义不容辞！

        嗯，该好好锻炼身体打跑坏人了。

        裴漪扑哧一笑，伸手狠狠地揉了揉三九头上的小辫子，道：“好，我便等着那一天。”

        正说着，背后传来许娘子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回头一看，许娘子臂弯中挎了个篮子，里面放着背绿面红的一丛苋菜。

        许娘子见裴漪看来，便扬了扬篮子，笑道：“漪漪，早上时候你不是说要苋菜，我回家一看，院子里挨墙角密密麻麻长了一片，我就给你全薅过来了，你看够吗？”

        说着把篮子往前一送，里面的苋菜还嫩得很。

        “这野菜也没人管它，每到春夏都长，不过要吃还得让它长几天，这些都太小了。”

        裴漪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连忙接过篮子，回复道：“这不要紧的，我只是要它的汁，只是怎么都找不到，没想到许娘子你竟然找到了。”

        许娘子笑呵呵地道：“不过是些野菜罢了，你上集市肯定是买不到的。”

        “裴姊姊，你要这些野菜做什么？”

        三九疑问。

        裴漪笑得很神秘，道：“等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半个月来她和许娘子忙得团团转，片刻歇息不得。好不容易遇上了清和节这个节日，裴漪也无意连轴转，便打算晚间关了门不做生意，好好给大家做顿饭。

        一来是犒劳自己和许娘子，二来则是庆祝裴娘子大病痊愈。

        她想了半日，脑中忽然闪过西双版纳的傣味菜，那一桌子佳肴和糯米饭，真是让人垂涎欲滴，当下决定，就要做这一桌子。

        又想到壮族的五色饭，于是便想搞个花样，也做个五色饭。

        可是如今肯定是找不到红蓝草的，红色和紫色染不出来。红色尚可用苋菜汁来染，可是这紫色却十分难办。

        这时候染紫色，通常是用紫草来染的，可是紫草又有毒性，只适合外用，是不能服用的。

        裴漪便干脆把紫色换成了用桑叶染的青色，正是青、朱、黄、白、黑，这倒是有个说法了，五色对应五时：春、夏、季夏、秋、冬。

        裴漪觉得很不错。

        于是薅了自家庭院的枫叶嫩茎染黑色，取了栀子染黄色，摘了嫩桑叶染青色，独剩下这苋菜，裴漪去东市找了半日都没找到，没想到许娘子竟然找到了。

        她微笑着跨过篮子，点着三九的鼻子道：“进去吧，小馋虫，待会儿闻见饭香可别留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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