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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来之前,裴漪确实没想到向家竟然如此破败。

        城西北一带,因临近高山,住户不多,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

        赵屠户边走边解释道:“向家祖上就是做木匠活的,住得离山近,也好运木料,就是偏了些。”

        许娘子便接嘴道:“亏也是偏了些,再加上这房子是陈年老房,卖不上价,要不然这家都得给向木匠输完了。”

        看着眼前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唠一路嗑的几人,裴漪简直佩服,她都出了一身汗了,看来这身体还真不行,之后得空得多运动运动。

        说话中间,向家终于到了,裴漪一看这荒败的样子,连汗都忘了擦。

        这一排也就几户人家,旁人家倒也还整整齐齐,偏这向家,仿佛个荒宅一般败落,若不是里面没一根野草,裴漪都以为自己到了话本中的鬼宅里。

        破旧的柴门洞开,可以看到里面冷清的院落。夯土的围墙因长期未曾打理,已经破败不堪,露出里面混着的密密麻麻的麦茬,那屋子更不用提,十分破旧,跟裴漪上辈子看过的危房似的,着实不像是能住人。

        愣神之际,邻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个看热闹的人来,见他们几人分明是冲着向家来的,便道:“你们也是来向家买人的?那恐怕迟了些,云霞院的假母和那姓吴的掮客已经进去一会儿了,估计正在谈价钱。”

        赵屠户一听,登时便急了,骂道:“这个老小子,动作还真快!”

        许娘子也忍不住了,忙道:“漪漪,咱们快进去吧。阿陈,你跟紧点儿!”

        裴漪点了点头,顾不上再敲什么门了,抬脚走了进去。还在门外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到屋内传来了声音。

        她听了一耳朵,发觉是向木匠毫无廉耻地劝向春放弃抵抗,乖乖地到妓院去,说什么可以吃香喝辣,她的脾气一下就被钩上来了,站在门口便忍不住出声反驳。

        话说出去之后,屋中人的目光便全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裴漪眼神扫了四周,破旧空荡的屋子,只在角落摆着一张烂木床,床头一个破旧掉漆的箱子,剩下的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小小的屋子,可以看出被屋主打扫的很干净,空荡荡的干净。

        只不过现在屋子里站了太多人。

        浓妆艳抹,却也盖不住眼角岁月痕迹的假母,正拈着手绢儿放在鼻端,抬眼细细看她;假母身边站着的中年肥胖男人,眼神也粘在这里。而向春的床边,则站着一个没了右手的男人,酒糟鼻,肿泡眼,干瘦得如同鬼一般,一看就是常年饮酒不知节制的。裴漪知道,那便是向春的阿爷向木匠。

        扫过屋中站着的人,裴漪把目光放在了向春身上。

        几日未见,向春竟然又瘦了三四圈,脸上嘴角也新添了伤痕,头发乱糟糟的,眼皮却是红肿,看起来狼狈可怜极了。

        此刻,向春正用一种带着惊喜的目光看向她,仿佛将要溺死之人忽然发现了一条绳索。

        裴漪心中有些不落忍,道:“向小娘子,久日未见。”

        听到这话,向春的眼眶便又红了一份,眼眶中蓄积的泪水仿佛为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琉璃,明净易碎,稍微一动,就会落下了。

        她的声音沙哑哽咽,不复往日柔润:“裴小娘子,你来了。”

        赵屠户和许娘子看见向春如此模样,也是忍不住了,一个上前询问着向春的情况,一个则叉腰开始痛骂向木匠不要脸。

        向木匠在秋霜娘子和吴掌柜面前点头哈腰,可是对着旁人,却只管耍横。此时听许娘子痛骂他,什么难听词都骂出来了,他便也来了脾气,不由分说地上前去推搡许娘子。可还没近身,就被一旁的陈老大挡住了。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秋霜娘子早已躲在吴掌柜的后面,见如此情形,不由轻蔑的嗤笑一声,娇滴滴地道:“果然是市井粗鲁泼妇,一点儿礼数都不懂。”

        声音不大,但是过于尖细,许娘子听见了,一下停了打闹的动作,向木匠还被陈老大制着,嘴也被捂上了,半分动弹不得。

        许娘子便看向了秋霜娘子,颇为恼怒地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句!”

        秋霜娘子吓了一跳。

        她原本也就是嘴痒,偷偷说的,没想到许娘子竟然听见了,直冲冲地朝她质问,一下子将她弄得有些心虚,只恨对方人多,自己今天没带够人撑场子。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说得也没错,仗着吴掌柜挡在自己前面,便开口道:“奴说什么了,这位娘子,明明是奴在这里和向木匠商量事情,你们不由分说地便闯进来,还把这里弄得一团糟,让奴生意也谈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强人入室抢劫。娘子,你可别欺人太甚。”

        一听这话,赵屠户便先急了,道:“向春儿不卖到你那地方,你快点走!”

        “泥乱索什么!”

        向木匠一听这话也站不住了,忙要反驳,但因为被陈老大制着,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干瞪眼。

        裴漪怕许娘子再吵起来,忙走到她面前,面对着秋霜娘子道:“谁说我们是强人?我们今日来,正是为了买下向小娘子。”

        这话一出,屋子顿时鸦雀无声,连向木匠都不再挣扎了,惊奇地瞪着裴漪。

        吴掌柜是认得裴漪的,在上巳节远远见过一面,只觉得气质高华,但没想到走进来看,能如此貌美。

        他忍不住咽口水,也顾不上秋霜娘子了,直勾勾看着裴漪,陪着笑说:“裴小娘子,你要买人,多的有地方去,何必找到这里,趟这趟浑水?不如,我给你介绍个?”

        裴漪目光如电,高声道:“向小娘子聪明能干,吃苦耐劳,为人细心又伶俐,还会记账算账,这样的人才,我上哪儿找去。”

        听见这话,向春眼眶中蓄的泪水一下就崩不住了,如落珠般流下来。

        她知道裴漪应当没有听见秋霜娘子那句“哪位客人要到妓院去看账的”。

        当时秋霜娘子这句话一出来,她只觉得周身又冷上了几分,那缕金色的阳光都变成了煞白。依照秋霜娘子的话,她今后的命运,只是取悦那些客人,这记账算账的本领,倒成了个笑话。

        可是裴漪却说,能记账算账,是她的优点。

        赵屠户见状一下慌了,不知怎安慰。许娘子便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向春擦泪,边擦边道:“别哭了啊,马上就没事儿了。”

        秋霜娘子瞥了一眼,再看向裴漪,又看了看吴掌柜,发觉他的眼睛都要贴在裴漪身上了,颇有些不舒服,剜了他一眼,这才道:“市场的奴婢,不过十贯钱就能买一个。裴小娘子若真想与奴争,只怕要破费些。向木匠,奴说的这个价格,若是成了,便把人带去云霞院。阿吴,我们走!”

        话里话外,笃定裴漪不会拿那么多钱去买向春。

        开什么玩笑,她花这钱,是因为向春能给她带来更多钱。男人在风月场上,可比在家里给钱大方多了。

        她就不信,裴漪这个小丫头给的钱还能越过她。

        吴掌柜却恋恋不舍地看着裴漪。

        秋霜娘子急了,冷哼一声,伸手拧着吴掌柜的胳膊,咬牙道:“阿吴,不舍得走了?”

        裴漪心里朝吴掌柜翻了个白眼,嘴上却道:“慢走。”

        吴掌柜点头哈腰,笑意堆满了脸,连声道:“裴小娘子,我们先走了啊!”

        两人这才磨磨蹭蹭走了。

        向木匠死命挣脱开陈老大,情绪倒是没刚才激烈了。不过看见秋霜娘子和吴掌柜走了,脸色还是有些臭。

        他看看裴漪,又看看赵屠户,高声道:“赵屠户你什么意思,带一群人来捣乱?你们是来买人的吗?有那么多钱吗?”

        “你就光惦记钱了不是!”

        赵屠户脸色憋红,骂道。

        向木匠显得十分无赖,道:“我不惦记钱我惦记什么,没钱你帮我还赌债?”

        说罢,转头看裴漪,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有那么多钱吗?我可告诉你,秋霜娘子给我二……大价钱!”

        他到底是自以为留了个心眼,没说出秋霜娘子的价钱,想着能利用这个敲一笔。

        许娘子忍不住道:“哪儿有这样的阿爷,生生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见钱就不要闺女了!要不是你闺女养着你,你早就不知道饿死在那里了,还有脸说这话!”

        向木匠哼哼道:“我是她阿爷,我怎么就没脸了?我生的她,她就该养我!我要卖她,就是要卖她,你们管不着!”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裴漪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既说要买向小娘子,那当然是要买的,只不过现在向小娘子被打成这样,谁知道身体如何?我想看看她身上的伤再说,向木匠,可以吧?”

        向木匠一听,颇为不自然地咳了咳。

        倒也不是良心发现,只不过担心向春身上的伤影响价格。

        他道:“也没什么伤……”

        裴漪给陈老大和赵屠户使了眼色。

        陈老大早就被向木匠的不要脸惊到了,正憋着一口气,见裴漪朝他使眼色,便麻利地抓过向木匠的肩膀,推搡着往外走。

        赵屠户也立马跟上。

        向木匠被抓个出其不意,有因成日喝酒烂赌掏空了身体,哪儿能是这两个壮汉的对手?没几下子,便被推搡到了院子里。

        屋门被关上。

        裴漪这才来到向春床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伤口,眼见着那瘦得如同柴火棍的手臂上,旧伤新伤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许娘子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娘嘞,怎么打成这样。”

        向春下意识要将手缩回去。

        裴漪叹了口气,问:“向小娘子,那药还有吗?”

        停了一会儿,向春红着眼点点头,低声说:“放在箱子里。”

        许娘子便赶忙去找,小小的一瓶,倒还剩下一小半。

        裴漪便和许娘子一起为向春上药,指尖挑上一点,轻柔地涂在淤痕上。

        向春有点不适应,同时心头暖暖的,仿佛被热水浸泡过,弄得她更想哭了。

        阿娘离开后,就没人这么关心她了。

        正擦着,许娘子突然惊呼一声,道:“这是什么!”

        说着,把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段磨得异常锋利的锯条,锯口反射着冷光,直刺得人眼疼。

        向春立马就慌了,她忘了自己在腰带里别了根锯条,竟然被许娘子发现了。

        许娘子颇为激动地说:“向春,你藏着这做什么?可不能做傻事啊!”

        “我…”

        向春却没法儿解释,因为她确实打算,如果真被阿爷卖入了云霞院,她……便自裁。

        裴漪的目光却又些复杂,叹了口气,从许娘子手中接过那段锯条,用自己的手帕抱着,然后塞入怀中,道:“这东西还是收好,万一划伤了,染上破伤风就不好了。”

        破伤风?

        向春和许娘子疑惑地看着裴漪。

        裴漪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说错了话,干咳一声,道:“我是说,向小娘子,这东西你今日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自己的命永远都是最宝贵的。”

        向春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希望,嚅嗫着问:“裴小娘子……你是真的,打算买下我吗?”

        “我既说了,自然不会食言。”

        裴漪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道。

        “只是你阿爷喝酒烂赌,最是难缠。我若说,我买下你后,你便和你阿爷断绝关系,从此不再往来,你愿意吗?”

        这是裴漪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

        若是向春在这件事情上犹豫不决,日后定会被向木匠缠上,到时候不仅是向春自己,就连她和阿娘都再无宁日。

        这话一出,许娘子看了看她,道:“说的也是,旁的倒也罢了,偏是个赌鬼。”

        说着,看向了向春。

        本来她们以为向春会因此为难,毕竟那是她阿爷,谁知道向春只沉默了一会儿,便点头道:“裴小娘子,我愿意。”

        她的大眼中难得有了几分光彩,一字一句地道:“我之前一直以为,阿爷再赌,我们俩也算相依为命近十年。我每日在肉摊劳作,挣回来的钱大多被他拿走了……我以为,他至少是念着一点儿血肉之情的,可是……他早就变了,他不是以前的阿爷,他现在眼里只剩下钱,跟他断了,也好。”

        听到这话,裴漪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的,内心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她停了一会儿,这才说:“你能这样想便好。对了,还有件事情,你阿爷究竟欠了多少赌债?”

        向春一怔,慢慢地道:“三十八贯钱。”

        许娘子道:“输了这么多,他把这家卖了都不够!”

        裴漪又问:“那云霞院出多少?”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裴漪想了一想。

        这云霞院决计不会出到三十八贯钱,而向木匠又肯定想要狮子大开口,除了还赌债,再给自己留一些。但是赌棍的心态,她也是了解一二分的,一旦手中有了钱,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想着先去赌一把。

        而往往“赌一把”,到最后都变成了满盘皆输,想要逆风翻盘,最后只能欠下无数的债。

        这也是为什么,“赌”一字着实沾不得,一旦沾上,任凭再好的人,也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裴漪想了想,觉得自己最多只能给到三十八贯钱。

        这钱正正好能让向木匠还了钱,多余的一分也没了。人一旦饿起来,总要想办法找吃的,找活干。哪怕他再烂,是偷,是抢,进府衙几趟,也能听话些。

        至于这房子……向木匠现在还住在这里,没有把它卖掉,再结合这里的位置环境,和许娘子说的“不好卖,卖不上价”,看来着实是难出手,权当给他遮风挡雨。若是他真的烂泥扶不上墙,把房子卖了,裴漪也管不着。

        敲定主意,裴漪道:“向小娘子,你先安心在家休养,左右就是这两天。待我备好钱财,就接你回去。”

        向春不由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点头。

        许娘子却是有些疑惑,悄悄问:“漪漪,为什么还要在等两天?”

        裴漪微微一笑,道:“赌坊的人定会逼他还钱,也就在这两日了。先将他晾一晾,到最后一刻,咱们才能跟他谈条件,让他签下那断绝关系的契书。”

        口头上的承诺,裴漪不会信。

        许娘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直夸裴漪聪明。

        两人又与向春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

        陈老大和赵屠户好似俩门神,一左一右把着门,急得向木匠在院子里团团转。

        眼见着裴漪和许娘子出来了,向木匠忙赶上去,口中道:“我说你这小娘子,你看完了吧?买不买倒给个准话。”

        裴漪不慌不忙,往院子里一站,反问:“你想要多少价?”

        向木匠一愣,随即道:“我这闺女聪明伶俐,你也是知道的。方才云霞院的秋霜娘子可说了,我闺女那可是貌美如花,人家出了大价钱的……三……四十五贯钱,你出的起吗?”

        他丝毫不觉得向春敢与裴漪说真实的价格。在他的记忆里,女儿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到令人厌烦的。

        裴漪就安静地看着他吹,许娘子都忍不住气笑了。

        只有赵屠户信以为真,急得说话都磕绊:“你……你可知道那云霞院是什么地方,你……四十五贯。”

        那是真的太多了,纵使是想帮向春,他也不好意思腆着脸求裴漪出这么多钱。

        裴漪脸上的神色都没怎么变,向木匠这反应她也预测到了,不过是漫天要价而已,等过两天,他便没那么悠闲了。

        她慢悠悠地道:“不行,这价格太高了,我最多能出到三十贯。如果能成,便去城东海棠巷食味馆找我。如果嫌弃价钱低,那我也没法儿。”

        这价钱比秋霜娘子出的高了五贯,却只是个诱饵。等到向木匠真的被催债催急了,裴漪适时再把那八贯加上,作为签断绝关系契书的条件。

        向木匠,应当不会拒绝。

        说完这话,裴漪脸上一点儿留恋之色都没有,转头对众人道:“我们先回去吧。”

        许娘子和陈老大倒是没有异议,只是赵屠户却又些担心。

        云霞院出四十五贯呢!裴小娘子的三十贯怎么看都不占优势。

        无奈,裴漪一边疯狂冲赵屠户使眼色,一边又重复了一遍:“回去吧。”

        赵屠户犹是未觉,许娘子和陈老大却心领神会,走到赵屠户身边,一个推一个揽,硬是把他拖走了。

        裴漪也快步走出了门,只留下向木匠在身后喊:“哎!你们怎么走了!不是,不谈了吗?”

        没人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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