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壹·浮生凉（四）

李逸带熙和回琅琊山的第九天，春意终于来到了他家。

        春雷滚滚，山林间尤甚。李逸的屋子在半山腰，附近就是一片森林，林间蜿蜒盘曲着整个琅琊山最大的河。春风偏爱在夜晚拜访琅琊山，李逸算着日子，知道今晚他们便会听到“轰隆”的春雷与“咔嚓”的破冰声带来的二重奏，能够响彻一整个晚上。他担心熙和会害怕，特意向熙和解释，并许诺第二天，长河的河畔的积雪下，就会盛开第一朵鲜花。

        谁曾想，熙和竟然对这山之春音十分喜欢。她站在李逸的院子里，向着森林的方向张开的怀抱。月光下，如同一位足以颠覆人间的神明。她见李逸出来了，非要拉着他在院子的石桌煮上茶，“熙和虽不善饮酒，但如此良辰好景，不可不与君欢聊达旦”。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熙和以茶代酒，敬师兄。”熙和虽称呼李逸为师兄，行的确是夫妻间的寻常礼。可是等她饮毕抬头，才发现李逸并未受她这杯茶水。李逸只是手执一把纸扇，轻轻地扇着。但李逸也没有怪罪熙和越礼之意，因为他望着熙和的目光比月光还要温柔。

        “师兄？”熙和问道，她不明白李逸的意思。

        李逸放下折扇，面向明月端起了茶杯。“明日，带你看完花，我们就该回去了。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熙和，春日里的第一杯酒，还是敬给这天下吧。”

        熙和身子震了震，如梦初醒。

        她知道了，师兄的心里最重要的一个角落，不能割舍的，还是他的青云之志。这一生，李逸的脚步既然没有为琅琊山、春风坛停下，自然也不会为她而驻足。

        良久，她的眼里便流动着盈盈的泪光。“李逸，我一直同意你的看法。乱世不会永远存在，过不了几年，天下终究会归于一统。你我二人，最应该做的，就是寻得一条富国安民之法，让变革来得快一点，也许苦难就会少几年。”

        李逸听着熙和的话，没有回头。熙和终于让自己明白，纯粹忠诚、不计得失的爱情是红尘中所有凡人共有的祈愿，于他们，确是最深的诅咒。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国天下，怎么也管不了儿女情长。美梦终归要醒来，过度沉溺是无益的。轰轰烈烈的山音，就像是上天为他们特意布置的背景音，连绵不绝响了一整夜。

        第二天，李逸果真带着熙和来到了林间的长河。开阔的水面上，晶莹的坚冰浮动着，被春阳照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绚丽迷奇，如同情人之间没有言说的心事。

        熙和希望，她和李逸相处的每一段时光都可以成为二人宝贵的回忆。为天下寻找“药方”的路途艰险孤独，他们需要一点快乐来慰藉寒冷的孤夜。故而熙和拉起李逸的手，硬要到长河里踩水玩耍。李逸不许，熙和便甩开他，自己先下了水。

        浮动着碎冰的春水终究寒凉，熙和很快就打了“哆嗦”，可还是笑着向前走。“师兄，快来，这点湍流都经受不住，又怎么抵挡历史的洪流？”李逸于是开怀大笑，去追赶熙和。

        河水翻腾，又有碎冰不时出现在他们前方。李逸和熙和相互搀扶，在对方将要落水的瞬间成为彼此最为稳固的依靠。乱世中响着千百万种不同的声音，能够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是不可多求的幸运。

        彼时，林间的河流在初春阳光的照耀下升腾起雾气，像梦一般朦胧。不时有刚睡醒的小鱼从他们的腿间游过，或是“扑腾”地翻跃起一朵水花。万物复苏，生命似乎也迎来了它的春季。这一瞬间，他们都想要相信，无论是多么湍急的水流，只要握住彼此的手，都能够跋涉而过。在一对忠诚的爱人面前，哪怕有一辈子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不管多么小心地保管，熙和簪在头上的梅花枝离开了树干的滋养，终究会枯萎，能鲜艳不衰的只有夏国最珍贵奢华的珠宝。

        就像人世间的感情和缘分，并非珍视便可以令其永远鲜活，只要命运的年轮稍稍运转，诀别也许就在下个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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